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223)
高宗皇帝之所以能看上彼时一无所有的至尊,不过是因为她“别无退路”,所以敢作敢为;而为了证明自己的“别无退路”,至尊就必得施展最狠毒的手腕,切断与母家一切的因缘。
……当然,彼时至尊生母尚在,行事或者还略有顾忌;但而今——而今与武家最后的牵连也烟消云散,一旦下定决心要向天幕展示自己的决绝,那么皇帝故技重施再展手腕,武家……武家上下还能有人活着吗?
杀亲证道是吧?
纵以人工智能的严密逻辑,也被这天外飘逸、匪夷所思的一招惊得逻辑有些运转不灵,竟稍稍卡顿,才缓缓打出字来:
【如果清理母家,似乎会动摇陛下的根基】
不错,自女皇临朝以来重用母族,武家在朝堂上的表现突出一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主要作用为以各个角度各个方式从每一处意想不到的缝隙中扯女皇的后腿;但再怎么拉垮的亲戚终究也是亲戚,中古时代讲究的就是个人多势众以多欺少,武家这十几位废物点心一字排开,那也是能在朝廷里给皇帝壮壮声势的——别的不说,李昭德狄仁杰等忙着阴阳怪气大脑清澈如水的武三思武承嗣兄弟,往往就顾不怎么上与至尊斗法了。这不也算是蠢人的妙用之一么?
如此亟亟然清除自己的手足,弄不好就是地动山摇。
但女皇相当之镇定。
“上天多虑了。”她平静道:“就算朕保下武家,又真能稳定根基么?穷极则求变,大概如此。”
在原来的历史上,女皇倒真的竭尽全力试图保住自己的亲族,甚至连武攸宜、武懿宗这种非人哉的贵物都咬着牙容忍了下来,但真到间不容发、底定生死的时候,这些被高官厚禄养出来的废物,起到过一丁点的作用么?
——说白了,聪明人实在不能和白痴混在一起,否则他们一定能将你拉到同样的水平,然后以丰富的经验击败你。
也正因如此,女皇在此简单一句平铺直叙之中,已经明白无误的袒露了心意——天子对自己的手腕是再清楚不过了,如果走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护持住皇权,那一定是已经穷尽了一切的手段而无可如何,所谓天命已失非战之罪;反观之,如果穷尽一切权术手段,都依旧只能是神龙之变的惨淡结局,那是否说明自己原本选择的道路,就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穷则变,变则通,一旦旧有的道路山穷水尽,那便只有引入外在强而有力的变革。
——譬如……天幕。
皇帝的性格一如既往的果决而凌厉,一旦察觉异常便迅速做出了当有的决断,当她披肝胆而向天幕吐露心声之时,其镇定坦率、冷酷决绝,便一如当日在感业寺说服高宗天皇大帝的口才。
没有什么缠绵悱恻、打动人心的深情婉转,没有什么将心比心、真挚诚恳的高妙词藻,而只有最为赤裸裸的算计、谋划、利益切割——坦诚自己的软肋,倾吐自己的欲望,将一切筹码与底线摆上台面,做此毫无遮掩的交换。
……与其说是讨论,倒不如说是在买卖交易啊。
天幕毕竟不是高宗皇帝,没有政治动物那份冰冷漠然而处处算计的心境。它愕然片刻,依旧是大受震撼,以至于光影都微微晃动:
【陛下的言辞……是否太直接了一些?】
能不能稍微掩饰一点?
“太直接了吗?”皇帝似乎反问,又似乎自承:“——或许吧。如若朕有太宗皇帝的能为,大概还可以体面一些。但以而今的局势论,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莫名其妙拉太宗皇帝下水,似乎实在不太像样。但仔细一想却又实在难以辩驳——太宗皇帝能一辈子体体面面做他的圣君仁主,依仗的不就是天下无敌所向披靡的强军么?有李药师有尉迟恭有长孙无忌做里子,将一切肮脏龌蹉血腥气尽数揽了个干净;做面子的皇帝才能清白无暇光芒万丈,自自在在的站在道德高地上对一切敌手指指点点呐。
反过来,等里子实在兜不住的时候,太宗不也得披挂上阵,在玄武门撕一次脸皮么……
归根到底,不过是形势所迫罢了,行止体面与否,又是女皇可以选择的么?
不过……这份坦然从容到近乎于肆无忌惮的权力欲望,依旧令天幕大为吃惊。无论在史书里领略过多少次强势人物的冷酷无情,等亲自见识这仅仅只为权力而转动的政治机器时,那震撼依旧无可言喻——或许是女皇的处境尤为特殊,相较于寻常君主而言,她表现出的理性还更加显露、直白,几近于尖刻而不留余地!
当然,这种直白的权力欲总会招致本能的反感;人类迄今为止一切的道德准则,似乎都在排斥着这样浑然不可理喻的政治机器,要与如此冷漠、决绝的人物,也总是令人心生畏惧。
只是……
天幕辉光闪烁,光屏之上终于更换了全新的字体,闪耀夺目、明白无误:
【有人曾经说过,这世界上最出色的皇帝,应该摒弃一切不必要的个人情绪,成为皇权绝对的奴隶】
【那么陛下,你愿意为你的皇权付出多少呢?】
第106章 武周后世谈(五)
深宫事秘,莫测高深,女皇在仙居殿独处时,究竟与谁议论了些什么,外廷被封锁严密,已经无从知晓。但筹谋再三以后,天子下定决心依旧派遣心腹上官婉儿诣太平公主府邸,宣示了即将明发天下的旨意,并一一做了详解。
所谓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自女皇秉政以来,十数年与前朝后宫彼此周旋,讲究的就是一个心照不宣彼此默喻,而绝不能妄出一言,随意落人把柄。但而今事关重大,牵扯又实在太多,皇帝也不能不打破惯例,命上官昭仪为公主详加解释,上下指点;以免她这资质并不上佳的女儿误打误撞,于执行中折腾出什么匪夷所思的神奇操作来。
——在与武家彼此折磨数年之后,大概没有政治人物能比天子更明白猪队友的强大破坏力了。因此她罕见的表现了极高的耐心,叮嘱唯恐不至。
有鉴于此殷殷嘱托,上官婉儿亦尽职尽责,讲解得异常直白:公主此行检视黄河水利,除了尽职尽责做好扫除积弊的工具人以外,最大的使命,便是以检视河工为名,裁汰冗官选拔贤良,向黄河沿岸被欺压冷待郁郁不得志数十年的寒门士子表示善意——自高宗晚年以来,朝廷风纪渐有败坏,蒙获恩宠的佞幸横行不法包揽政务,阻遏了中下层官吏的晋升之阶,而冗官之多,更是泛滥到近乎于灾害的地步。所谓郎中满地走,而拾遗不如狗,仅仅俸禄一项,开支便无可计算。
——当然,冗官如此臃肿,那自然也与皇帝登基以来滥施爵禄、邀买人心的方略脱不了干系。但食言而肥是每个合格的天子必备的技能,而今皇帝令爱女裁汰冗官,翻脸也是翻得理直气壮,毫无不适可言。
一般来说,裁汰冗官选举贤能需要相当的识人之能,否则大刀阔斧的变革必将一转攻势沦为大刀阔斧的逆向淘汰,直至将体制拆得一团稀烂为止——带宋末期钦宗皇帝以区区一年更换换二十七位宰辅的惊人效率,便雄辩的说明了这一真理。自然,太平公主的政治能力再如何埋汰,总不至于与钦宗渊圣皇帝相比,但兹事体大,天子也自然有完全的考虑,不能令爱女展露一点差池。
于是上官婉儿直白告知:“裁汰冗员事关重大,先得清理一波阿谀奉承而浑无操守的小人。陛下的圣谕,举凡垂拱二年以来,被特敕拔擢的六品以下散官,均由公主随意处置,不必请旨;其余则不得妄。”
太平公主不觉愣了一愣:清理阿谀奉承的小人——垂拱二年以来特旨拔擢的六品官以下可以随意处置——以逻辑推断,垂拱二年以来特旨拔擢的官员便都是……
虽然她知道自己亲娘喜欢滥行赏罚,但这滥用的程度是不是稍微过分了一点?
不过,纵使为邀买人心滥施爵禄到此惊人的地步,皇帝依旧能从心所欲,掌控局势,而不至于真被这群小人搅乱朝政;单单这一份定力心智,便非寻常可及。只是如此手腕不足效法,因此借上官婉儿之口,还是郑重其事向爱女宣告了底线:依照平阳昭公主旧例,帝女奉钦命出巡河工,应有赏罚荐举之权;而太平公主此次举荐的每一个官吏,都会被凤阁鸾台诸相及皇帝反复审核,绝无一丝放纵宽松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