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44)
祖龙并未在意臣下的战战兢兢。他神情变化莫测,在仰望天空之时,心中诸多的念头犹自萦绕不去:
如果破国亡家,仅仅留下所谓时代沿袭的制度,那还能称为“成功”么?
如果肉体陨灭,仅仅留下改变历史的理念,那还能称为“不朽”么?
始皇帝念念不忘于成仙飞升的传说,然而天音叙述到现在,却从未提到过什么长生之术、不朽神方,反而是言语中透露出不祥的警示——所谓两千年的治乱循环,似乎预示着没有一个朝代能长盛不衰,而一切终将归于灰烬。
那么,那么,如果能在灰烬中为下一个千年留下一点烛火,是否也算是一种长生不朽?
【但始皇帝终究不是孤独的。在他一统六国的两千年以后,这片土地又一次听到了历史急促的车轮。物竞天择的大争之世再次降临,而且比战国时更为凶暴、冷酷、不留情面。
也正是在这样混乱而冰冷,狂暴而激进的时代里,华夏文明等来了为它第二次“立天下”的那个人,那位终结两千年循环,并最终超脱于秦制之外的天才。
然而终结并不等于消灭,超脱并不等于践踏。这位天才超越了秦始皇帝,但在回首俯瞰历史之时,却不由恻然生出悲悯,那是变革者对另一个变革者的感慨,那是立天下者与另一个立天下者的共鸣。他们的理念大相径庭,他们的思想格格不入,但相隔两千年的岁月彼此凝望,却都能感到那路途上相似的艰难,不被理解的寂寞。
所以才有那样的喟然叹息,为两千年以前的古人稍稍辩护:
——“劝君莫骂秦始皇”。
那是“立天下者”共同的悲哀,也将是“立天下者”必定的宿命。他们创立的并非一家一姓一国,而是足以流传百世的制度理念,文明的基石,辉煌灿烂到无可言喻的成就。然而夏虫不可语冰,朝菌不知晦朔,生活在新世界的人们终将变得麻木,他们对光辉闪耀的功业已经习以为常,于是转头回望历史,第一眼看到的往往是开创者手上沾染的污垢与血腥。
于是人们群聚议论,发出啧啧的惊叹——看呐,看呐,那个人是多么的残暴!
这是历史最残酷的玩笑。变革者的功业愈为伟大,遭致的误解也便愈深;变革者开创的新世界愈为美好,他们踏过的荆棘与血泊便愈为刺眼,终于不可以被原谅。
是啊,是啊,变革者为后世子孙预备好了一切。于是稳定而平静的后人们终于有了闲暇,可以将筚路蓝缕的先人打翻在地,痛痛快快的批评他的瑕疵,讥讽他的错误,站在他奠定的基石上羞辱他的功业,洋洋自得,以此满足于高贵的道德。
毕竟,人类从不感谢为自己创立新世界的那个人。
当然,为华夏定天下的那个人大概也预料到了这个结局。所以他虽然下笔为祖龙辩护,但到头来仅仅释然一笑,再没有苦苦争执什么。
当呼唤的春天终于降临,当百花烂漫开放,他所最后要做的,不过是在花丛中微微而笑。
——这个新世界很美吧?那便已经足够了。】
·
始皇帝缓缓吸了一口气,暂时清空了那被“变革”、“定天下者”萦绕不去的大脑。
他直视前方,一字一字开口:
“朕要见刘邦。”
空中立刻浮出字幕
【用户刘邦已经拒绝视频链接,是否再次申请?】
始皇帝没有再次申请,他冷声开了口:
“朕一定要见刘邦!”
沉默片刻之后,天幕弹出了新的文字:
【正在以偏差值兑换强制通讯权限,请稍候】
氪佬的威力是无穷的。在大量偏差值的刺激下,天幕的效率极速提高。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祖龙面前一道光华腾起,浮出了一个农夫一样的模糊人影。
这人影仅仅看了始皇帝一眼,便软软坐倒在地面。他匍匐下跪,喊叫的声音怪异而又朦胧:
“——哥,不,爹!”
第23章 大秦 第一个视频(四)
刘季的情绪是相当崩溃的。
在天幕啰里八嗦展示了一大串以后,沛县亭长、资深流氓刘老三已经渐渐缓过神来,恢复了浑不吝爱谁谁的本色。他甚至可以四仰八叉躺在野地上,支着脑袋欣赏天幕的变化。
反正说的又不是老子家的事,老子跟着哭什么坟,号什么丧?
在这种心态下,他看得非常之快活——两千年后的娱乐手段可不是盖的,看看视频听听背景音乐,俨然有后世沙发土豆欣赏抖音快手时的爽感。
但很快他就被打搅了,天幕中飘出了一行文字:
【用户‘秦始皇帝’申请与你视频联络,是否同意?】
刘季嘴里嚼着草根,满不在乎的tui了一声,伸手点了“否”——他已经摸清这天幕的套路了,虽然看似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但隐约却遵循着奇怪的规则,不可越雷池一步;只要自己不同意,强悍如始皇帝也别想拷问出自己的消息。
头顶的文字果然消失了。但片刻功夫之后,却又弹出了极为怪异的窗口:
【用户‘秦始皇帝’以历史偏差值兑换强制通讯链接,即将接通视频】
——啥玩意儿?
刘季手忙脚乱从地上翻起,趴在天幕前上下摸索,但无论在哪里也没找到那个小小的“否”。他又急又怒,尚且还没有领悟这互联网企业的龌蹉手段,便听到叮咚一声,面前光幕闪耀,浮出了一个朦胧而扭曲的身影。
刘季看不清对面人影的面容,却一眼瞥见了衣裳的颜色,那上身玄黑下身赤红的装扮实在独特而又醒目,立刻便唤起了刘季的回忆:数年前卢绾曾到咸阳公干,回来后向自己大肆吹嘘过皇帝出行的盛大仪仗,事无巨细,一一说到。
于是刘季软软滑跪了下去,声音颤抖:
“哥,不,爹!”
·
祖龙噎住了。
他平生遭遇的惊变有那么多,但无论是太后变生肘腋、吕不韦潜掌国政,甚至荆轲的匕首横于眼前时,祖龙都从未感受过这样的茫然,这样的无措,以及不可遏制的惊讶:
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疯了吗?
这天音真没有找错人么?
不止祖龙茫然不解,就连跪伏在地的大臣们都绷不住抬起了头。可怜这些大臣都是秦国显要出身的贵族,平日里再如何厮杀算计,那委实也没有听过这样突破下限、无耻而又直白的话语,一时都愣在了原地。
祖龙咬牙平复心情,但终究不可抑制,以至于情难自禁:
“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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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说什么?”
那模糊的人影开口了,只不过声音朦胧而又扭曲,听不出具体的音色。但尽管朦胧,刘季却依旧能从那怪异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丝熟悉——每当他与沛县县令及三老等高谈阔论时,这些人的语气多半也会变得同样的僵硬而怪异,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难道老子说的话很难懂不成?
但在这上红下玄的人影面前,刘季不敢稍有怠慢。他匍匐下拜,语气谦恭:“爹,不——陛下容禀,陛下有所不知,小人的爹告诉过小人的,说有一日雷电交加,他到野外去找我娘,却看见小人的娘睡在泥地上,身上还飞着一条黑龙呢。结果小人的娘一醒来后肚子坠痛,就这么有了小人……”
他装模作样俯首叩拜,补上最关键的一句:“陛下,陛下,咱大秦主水德,那水德就是尚黑的呀!”
大秦主水德,刘太公又是见到黑龙后才喜获这个好大儿,那你说咱刘季与祖龙是个什么关系?
少说也得是个不同父也不同母的亲兄弟吧?
叫一声爹还算谦虚了呢!
始皇帝惊呆了,始皇帝震惊了,始皇帝……始皇帝说不出话来了!
他平生不知见多少纵横策士、百家奇谋,自以为再也不会被言语打动;但现在他才知道,世间异人不可计量,原来天下还有这样的货色,仅仅三言两语,便可以轻松突破谨守多年的心理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