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203)
……只是,羽林军改制的效果,似乎有点过于匪夷所思了?
“以小子所知的消息,乌孙国王都禁军近万人之众,都是精锐,如何可以轻易攻克?”他道:“就算——就算是一万头……”
就算是放一万头猪,叫使团上下来抓,十天也未必能抓完吧?
自然,这句话实在不太雅致,不能与长者面前出口。所以冠军侯点到为止,仅以此含蓄表达惊愕。
公孙弘微微嘘气。
“若仅仅是以寡敌众,自然并无胜算。”他低声道:“最终还是禁军内有人倒戈一击,才底定乾坤。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倒戈么……此次的使团中安排有不少自京郊——京郊学堂出身的士人。冠军侯应当知道,他们学的都是些什么。”
这一次就连汲黯的嘴角都微微抽了一抽。学堂的士人奉命入羽林军中教习,部分杰出者曾有幸观摩过《民兵手册》,而手册中吉光片羽,曾经少许提及过那微妙玄深的“屠龙术”。
屠龙术屠龙术,诞生以来便是要屠龙秘术。那点残缺的屠龙之术或许还不足以动摇大汉,但以此而料理危机重重冲突频发的乌孙国,却真正是杀鸡用牛刀了。
当然,手册的本意或许不在于此。但一切用以创造共识维护团结平等分配利益的屠龙术都可以逆练,成为引发分裂加剧冲突制造仇恨的危险技术。两者的威力同样巨大,但似乎都不好控制。
不过无论如何,事情既然牵扯到郊外学堂,那就等于将汲黯一起拖下水了。
当然,汲公是绝不能容忍宿敌公孙弘如此避重就轻,拉人挡刀。他瞥了老对手一眼,径直开口:
“此外,使团中还有人四处散发檄文,调动士气。檄文中历数乌孙国无礼于大汉,虏掠行商、侮慢圣道的种种重罪,并扬言‘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要践行关中与边境的简书血盟,以成此尊夏而攘夷之义,复先世之仇。”
“戎狄华夏”、“大复仇”——遣词造句中公羊派的味道之浓,简直熏人鼻子。
不过,公羊派儒生一向只在关中、关东繁华州郡传授经义,又是如何扩散到西域的呢?
霍去病本能的抬眼,果然看到公孙丞相面带苦涩,欲言又止。
到了这一步,那就什么都不用多说了。静室内三人面面相觑,终究是言语不得,只能长叹一声。
——怎么就都被牵扯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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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是博望侯诛杀乌孙国王,或者还无甚要紧;即使羽林军将士发挥了意料不到的功用,那也还能算是一件好事。可设若——设若朝中最有地位的重臣被尽数搅合在这一团乱局之中,那皇帝又会有何等感想?
……他们要说这不过只是巧合,你觉得当今天子会相信么?
所以还是那句话,怎么就莫名其妙的都牵扯上了呢……
第96章 大汉后世谈(十一)
静室内沉默无言,唯有香炉青烟袅袅萦绕。
显然,在某种阴差阳错而不可思议的巧合下,这件远在西域的纯粹外交事务已经走入了某个意料不到的诡异走向。在座的都是朝廷心腹重臣,当然知道自家皇帝根深蒂固的秉性——这位以雄才大略著称的天子对一线执行实务的将领官吏极为宽厚,体贴包容无所不至,轻易不会施加非分的惩罚;但对身居高位权掌机枢的朝中重臣,那就真是吹毛求疵苛刻备至,罗网森严禁忌极多。正所谓宽下而苛上,老刘家自高皇帝以来代代相传秘不示人的驭人之术也。
……所以,亲临一线攻坚克难的博望侯张骞决计有功无过有赏无罚,反倒是莫名其妙被牵扯入事件的几位重臣,搞不好真会招来什么忌讳。
丞相冠军侯与太子太傅一齐卷入此风波之中,正常人会觉得是巧合么?
老刘家列位皇帝圣圣相因,最擅长的便是疑心多虑、刻薄寡恩。以当年萧何周勃之功、高帝文帝之贤,犹自不免于君臣相忌,何况乎如今?再说,就算陛下顾怜旧功而有意网开一面,他们二人的举止也算是彻彻底底搅浑了西域的一池春水,使朝廷多日的筹谋尽数落空,而局势终于进入不可控制的场面。对于辛苦筹谋多日的大鸿胪、卫尉、太仆等九卿重臣而言,这简直是不可理喻的折辱:
就是你们几个逼得大家赶工加班的是吧?
一旦激发出这种情绪,那哪怕为了给被迫加班的打工人一个交代,圣上也非得下狠手不可。
二位当然都深谙这个诀窍,所以他们一齐皱起了脸,神色苦涩难言。
如此沉默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冠军侯少年英杰,处事不乱,率先恢复了镇定,意识到了这整场莫名其妙怪异事件中最大的关键。他低声开口:
“陛下知道么?”
如斯大事,第一当然还是要顾虑至尊的态度;要是天子因此已有不满,那他们等着领罚便是了。
公孙弘长叹一声,而后幽幽开口:
“天子收到的消息必然比我等更早,但陛下应该还不知道底细。”
霍去病微微一愣,而后立刻醒悟:这两句话看似彼此矛盾,却尽显公孙丞相十余年周旋于台阁的深厚功底,微妙点出了当下皇帝理政时那难以言说的尴尬;自造纸术乃至印刷术初见雏形以后,消息传递灵便之至,皇帝广布于四方的耳目可以源源不断送来冗杂繁复、无所不包的情报,供至尊时刻掌握这无大不大的帝国。但正因为情报太多太密太为繁杂,堆放如山不可计算,实在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清理。所以皇帝虽然“收到”了消息,却真未必能知道底细。
当然,平津侯公孙弘秉承丞相的职责,也一定会上奏提醒圣上的疏忽,详细禀告自己的所知所得,绝不因牵涉己身而稍有徇私。只不过公孙丞相独运匠心,大概会将这份奏折与其余公文一齐递上,方便皇帝统筹批阅,总揽全局……至于至尊能否在十几万字的废话公文中翻找出自己所需的那份奏折,估计就得看运数了。
虽然平日里不齿于公孙丞相这种种油滑老官吏的阴损手段,但而今势不得已情形大变,霍去病与汲黯长舒一口气,心中竟隐约有了庆幸之感。
“当然,长久隐瞒是绝无可能的。”公孙弘淡淡道:“以而今的态势,敷衍半月有余大抵没有问题。如果拖得更久,恐怕就要牵涉到欺君之罪了。”
汲黯啧了一声,终究没有质疑这老对手的专业判断。若论把握皇帝底线,在圣心忍耐的边缘大鹏展翅,大概天下无人能与公孙氏相提并论。
“而今的关键不在于我等,而在于西域。”汲公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若使团控制不住局势,则西域动荡不安,必然会有人借此发难。若西域风波渐平,那么解释的余地便相当之大了……”
归根到底,当今圣上依旧是醉心功业宏图壮志的一代雄主,只要这阴差阳错的巧合能为他扫平西域的功业凭添助力,那么一切疑虑揣度权谋心机都不过只是过眼云烟,可以尽数忽略不计;相反,如果有个差池……
在而今的大汉朝,没有功绩的大臣,连呼吸都是错的。
但要以使团寥寥数百人而底定乾坤,一举控制住乌孙乃至整个西域,那难度未免都太过于匪夷所思了。茫茫大漠风波诡谲,又不是纸上谈兵可以全盘把握,哪里来那种游刃有余的“控制”?
所以汲公停了一停,但终究还是感慨出声:
“可惜,使团能调动的兵力实在还是太少。”
不错,虽然使团出手快速凌厉攻蛮夷之不备,旦夕便克成大功。但这多半还是借力打力,利用了乌孙国内根深蒂固的矛盾。真要论起硬碰硬的实力,那恐怕还是虚弱之至,不足以震慑蛮夷诸国。
说到此处,汲公也不由默然。他心思不定,不觉却想起了天书中皇帝以倾国之力征伐大宛的战争。虽然这场战争怎么看怎么像是一时激愤之后的千军万马送人头,但如此劳师动众征讨绝域的效果也真正是一鸣惊人,后世大汉使者可以纵横西域如无物,那都算是仰仗着皇帝一时上头之后的余荫。而今……而今没有这样的余荫,事情就难办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