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140)
“妾身这几日广览典籍,追慕太宗皇帝时玄奘法师独行天竺的壮举,也想资助一名高僧远涉西域,到异邦求取真经,以解妾身多日的困惑……”
她停一停,又道:“陛下也曾赞同。”
——实际上,何止“陛下赞同”,这分明就是陛下召见亲女时暗示的用意!前日太平请上官婉儿入宫禀报,回返后赐下的珍物之中,除数张莫名其妙的白纸之外,赫然竟有三藏法师之《大唐西域记》,这意图之昭然若揭,简直连太平公主的脑子都可以轻松领悟,再不回有任何误解。
不仅如此,上官婉儿折返后还奉命转达了陛下的训话,其中夹杂了大量如“开拓西域”、“积极进取”、“对外交流”、“丝绸之路”、“历史偏差”之类似懂不懂的怪话。不过虽然似懂不懂,但太平公主依然敏锐抓住了陛下那毫不遮掩的偏好——既然皇帝对此事如此重视,做女儿的岂有不尽力之理?
但这是这份孝顺皇帝的炙热心意,反而将菩提流志大师震得神色僵硬。大师远涉西域而至中原,人情世故无不通达,一听公主这匪夷所思的念头,心中立刻咯噔声响:所谓“效仿玄奘法师”,玄奘法师是那么好效仿的么?西域局势错综复杂难以理喻,中原上国随随便便派个使节护送高僧过境,那搞不好轻而易举就能掀起滔天的狂澜!
——说难听点,谁知道你这高僧是去取经,还是在给中原的大军带路?别说什么孤身在外势单力薄的笑话,唐人使节破国亡家横扫异域,需要调动唐军么?
你说是吧,王玄策?
正因为此殷鉴不远,才实在难以承担这份因果。菩提流志大师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委婉劝阻:
“西域毕竟路途遥远,轻易不便动身。不知贵主有何疑问?小僧略知经义,或可一解。”
公主当即欣然颔首:
“大师能为妾身解惑,那当然最好。劳烦大师了。”
说着她将手一挥,身后的侍女立刻上前,捧来了一张挺括的御用白麻纸。
菩提流志抬眼一扫,看见若干密密麻麻的小字:
【在三角形中,正切、正弦、余弦等定义如下……】
·
菩提流志……菩提流志深深吐了一口气。
说实话,自东入中原这十数年来,他遭遇过的辩难与质疑不计其数,多有居心叵测者拿着千奇百怪的问题来考验这弘法的高僧。但活佛心胸豁达才辩无双,都能一一对答如流,丝毫不落下风。
但今日,活佛是真的觉得困惑了。
这倒不是因为公主出示了什么谬论……不,不,虽然公主的白纸措辞古怪而又晦涩,但他仔细分辨,依然看出了端倪。这似乎——似乎是天竺某些僧侣在建造祭坛时在实践中发现的图形游戏,涉及到什么与“三角”有关的高论。
据说这些东西高深却又精妙,是僧侣们口口相传的艰涩秘籍,即使博学如活佛,亦然所知寥寥。可公主——深居洛阳的太平公主,是怎么探知的呢?
莫非有新的天竺僧侣到了洛阳?
怀着这不可解的迷惑,大师又翻开了白纸,而后瞪圆了眼睛:在一堆怪异莫名的符号之中,分明有一个小小的数字【30】。
这不是,这不是天竺的计数符号么……
第68章 大唐后日谈(一)
贞观六年,三月。
固然天气尚未入夏,但西域沙漠一望无涯,炎炎烈日依旧高悬于上。布衣而拄杖的玄奘大师在沙土中默默伫立,眺望着起伏连绵的土丘与枯草,怅然不能言语。
如若不是禅心通明而意志坚如磐石,在戈壁中跋涉了数月之久的法师,大概早已经在内外交困下生出不可知的魔障,乃至于癫狂错乱。毕竟,这数年以来的种种遭遇委实匪夷所思,纵使天人神通广大无限,恐怕亦难以预料,唯有瞠目而已。
玄奘法师虔信佛学,用心精纯,因苦于中土经纶不全、辨析不清,早有求法于天竺的夙愿。自贞观二年以来,他便屡屡向朝廷上表,请求能出关西行求取真经。奏表数上而略无回响,直到一年以前,才由门下省发来一张莫名其妙的敕令,敕令中同意发给他西出求法的“过所”(通关文牒),还特意令沿途的官府给予方便;只是要玄奘等待片刻,须得贞观五年以后才能动身。
虽然不知敕令为何要设置这怪异的期限。但既然能正当出关,法师自不会与王法违拗,于是安静住了下来。倒是他挂单的庄严寺住持亲眼见过了敕令,却疑虑万分百思不解,总觉得这敕令的笔迹飘逸潇洒隐似飞白,看来看去实在眼熟,只是始终不得要领而已。
因为心中牵念难舍,贞观五年元月,玄奘法师立刻动身,取道秦州、凉州而至瓜州玉门关,徒步跋涉数千里地,艰难险阻难以名状。本来有敕令在身,可以随意调动沿途官府的物资驿马,但法师自觉求道须诚,实不应假借外物,只有在出玉门关时向瓜州总督李大亮求取了粮米与饮水,以及一头体健的老马(不知为何,孙都督执意要送他白马)。
或许是看在敕令的面子上,孙大亮对法师极为亲和谦逊,不但有求必应一诺无辞,还主动询问法师是否需要随行护送的侍从。但被法师婉言谢绝之后,倒也并不坚持,反而执着法师的手微笑:
“也是,明犯强汉者,虽远亦必诛之。大师虽然远行千里万里,但只要有陛下的威福庇佑,又会有什么大碍呢?只是西域的风景人所罕见,不知大师能否稍作记录,供下官瞻仰一番呢?”
玄奘大师缓缓点头应允,神色却依旧茫然:
不是,贫僧就是西行求个法而已,怎么还牵扯上皇帝陛下的威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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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瓜州都督鼎力相助,玄奘法师脚程大大加速;不过月余的骑驴跋涉,他已西出玉门关,由五烽而过野马泉,取捷径而进入了伊吾国。伊吾是西域商道必经之处,国中官吏大多靠勒索往来商贾牟利,眼见法师两袖清风身无分文,实在压榨不出什么油水,干脆扣下老马后诬为唐人间谍,径直扔入监狱之中,要法师做苦力以自赎。
佛门弟子心定如水,早无贪嗔痴诸毒,玄奘日夜劳作,倒也不以为意;但在牢中呆了不过半月的功夫,某一日便听到城外轰隆隆喊声震地,而后便是兵荒马乱的嗥叫与砍杀声,沸反盈天不可名状。玄奘大师心知大事不妙,但出家人四大皆空,只是在狱中盘坐默念《莲华经》、静祈观音而已。
但经文念诵不过数句,牢门訇然洞开,进来的却并非伊吾国杀人的狱吏,而是数个戴幞头着皮甲的唐兵士卒。这些唐兵态度极为谦和,恭敬将一脸茫然的法师请出监狱,护送着穿过一团混乱的街道,径入伊吾城中的王宫。
偌大王宫灯火通明,两侧守卫的却尽数是精锐的唐兵,而瓜州都督孙大亮站于王座之下,殷勤的快步上前,时隔数月再次握住了法师的手,抢先行了弟子礼:
“想不到今日竟能在此与大师相见!”
事起突然,玄奘法师懵逼良久,待回头看见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伊吾国国王与诸位贵族时,心中微微一呆,才终于领悟了瓜州都督临别时一番寄语的深意。
……喔,原来是这么个威福庇佑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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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法师怔怔出神,被捆在地上的某个贵族却忽然挣扎而起,先是痛骂唐人背信弃义,而后望着玄奘法师放声狂叫,声调凄厉,好似杜鹃啼血:
“王上,王上!我就说这和尚是唐人的暗探!”
玄奘愣了一愣,认出这正是在城门口指使小吏扣押他马匹诬陷他罪名的大官,据说此人与高昌王沾亲带故,依仗高昌撑腰才这般骄横,纵使伊吾国王亦无法劾制,委实是西域商贾极大的祸害。
不过法师心态宽和,倒也不计较对方折辱自己的往事,谦和的合掌回复: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说差了,贫僧实在不是唐人的暗探。”
“不是暗探?!”高昌贵族号叫道:“唐军与你分明是前后脚到的伊吾,你还与唐军将领如此熟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