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花志(65)
“哦,原来是个神仙。你不知道自己从哪来,所以要夜访寒山寺。”这个理由竟然说服了鬼新娘,他莞尔一笑,“我们来这儿礼佛的鬼魂也是难以自辨身份之人,听说寒山寺的送子观音有大智慧,能看出魂从何来,魂归何处,便想前来一拜,也好释怀投胎呐。”
谢升问:“夜里跪拜时要用到什么术法,才可得到观世音菩萨的大智慧指点?”
“夜里朝拜时当然与白天不同,至于哪里不同……”鬼新娘摸了摸脸上精致惨白的妆容,“让这位小兄弟陪我前去,就一清二楚了。”
谢升皱眉。听这番话的意思,鬼新娘似乎不打算让他一同前去。
“我教他礼佛,又不教你,你不需要菩萨指点迷津,到庙里去做什么?”鬼新娘拉起鸢室仁的一只手,抚了抚他的手背,“我看小兄弟面色和善,才愿意与他一道。你这个臭男人跟来我心烦。”
谢升被呛得说不出话,他拉着鸢室仁的胳膊不肯松开,还把鬼新娘的手甩到了一边去。
“谢升,我去佛堂一趟便出来。”鸢室仁看了鬼新娘一眼,“这里是寺庙,不会有问题的,你就在外面等着我吧。”
谢升迟疑。
鸢室仁说的话不假,寒山寺佛光笼罩,鬼怪确实翻不出天。但——
谢升望着鬼新娘脸上的白拉拉的脂粉,最终道:“如有需要,尽管用铜竺唤我,若半个时辰你还不出来,我就去庙里找你。”
“嗯,你放心。”
谢升抬手一挥,便在枫桥底下变了一艘木舟出来:“我在那边的船上等你。”
在谢升的目送下,鸢室仁随鬼新娘走了。
鬼新娘见走出了好一段距离,忽然咧开嘴巴,低声对鸢室仁道:“小神仙,一会儿你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
鬼新娘抚着身上珠光熠熠的霞帔,面色和缓,眉梢悠悠挑了起来:“人人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会儿有个鬼差要来找我,你与我身形相仿,能否替我穿上这套凤冠霞帔,让我看看他是怎么待你的?”
鸢室仁不解:“你自己穿上就能看到,何必要我穿。”
鬼新娘叹息:“你有所不知,只要他一和我说话,我就会怒气冲冲地让他滚,一字一句也听不进去。看在我带你去朝拜送子观音的份儿上,就帮帮我吧,小神仙?”
看道前面的队伍如蛇身一般蜿蜒漫长,多半还要在寺外等上许久,鸢室仁沉默半响,应道:“可以。你把喜服脱下来,给我穿。”
说完,两人便互换了衣服。鸢室仁顶着这套沉重的凤冠霞帔,真害怕把脖子扭折。
鬼新娘脱下沉甸甸的喜服,果然露出了男人的身材,全身上下只剩脸上的妆容还像个女子。他与鸢室仁一般高,身形修丽,四肢纤长,且都是瓜子脸,所以一旦易容便装,便能让人辨不清男女。
“我穿上你的婚服,鬼差就能把我认成你?”鸢室仁不可思议道,“这鬼差怕是个瞎子。”
“他的确是个瞎子,在鬼域里能看到一些东西,但上到阳界来便什么也看不到了。凭借这套喜服,他才找得到我。”鬼新娘皱起眉头,“至于为什么……我已经忘了。”
夜探寒山寺的鬼魂,几乎都是遗忘了前生的可怜人。
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突然有人拍了拍鸢室仁的左肩。鸢室仁回头望去,凤冠上的珠宝饰品噼里啪啦作响。随即有一个模样瘆人的鬼差映入眼帘。这鬼差面颊上淌着两行血水,眼珠在眼眶里混沌地打着转,每打一转,就有一圈血水顺着眼眶流出来。
鸢室仁想起来了,这名鬼差他见过。当时鬼差还说,便是老板娘把他的眼睛给毒瞎的。
“容莫。”鬼差叫了一声,“是我。”
鸢室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鬼新娘一直在给他使眼色。他没办法,只好硬着脑袋,说:“是我。”
结果这鬼差竟然不觉得他的声音有异,微笑起来:“容莫,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
鸢室仁低低地:“嗯。”
鬼差抹着血泪,像是在哭:“今生是我对不住你,你去投胎好不好?”
“嗯……”鸢室仁原本想继续蒙混过关,谁知鬼新娘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张口做了一个嘴型。
鸢室仁看明白了,转头问鬼差:“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鬼差实诚地说道:“我原本是想娶你的。爹娘骗我说,那个新娘就是你。我八抬大轿将新娘子迎进门,还没拜天地,你就跑来将我的眼睛毒瞎了。”
鸢室仁继续看着鬼新娘的口型,高声道:“你胡扯!”
“我没有胡说。那日你来时,还毒杀了我那未过门的妻子。你忘了?这身喜服的味道我永远不会忘记。是你将它从新娘子身上扒下来的。”鬼差嗅了嗅鸢室仁的肩膀,“没错,就是这个味道。容莫,你快去投胎吧。我们这辈子的孽缘该了了。”
容莫低着头,不说话。
“容莫,我已经是牛头大人门下的奴才,与他约好了要在樊川鬼域服上一万年的差役。你不用前往地狱为杀人之过受刑,我都帮你受了。”鬼差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你去投胎吧,不用管我。”
马上他们就要排到队首,前后的鬼魂们跃跃欲试,都在等着前往送子观音处探知他们无法捋清的前世今生。
容莫沉默许久,忽然用一只手抓起了鸢室仁头上的凤冠,五指收拢,一把捏碎了。
凤冠霞帔,缺一不可。化成灰烟的凤冠粉末飘落在地,鬼差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似的,继续向前跳了起来:“容莫,容莫?你在哪?”
他走远了。
转眼间,容莫和鸢室仁已经在各鬼魂的推搡下涌进了寒山寺。
鸢室仁身上仍穿着大红喜服,他问容莫:“你还需要再进去吗?”
容莫显然已经不再需要送子观音指点迷津。容莫脸上的妆容窸窸窣窣坠落在地,与凤冠一同化为清风,须臾之后,便露出来一名男子的脸庞。
“继续走。”容莫的桃花眼弯了弯,大概是把方才的事情全都忘记了,“我要助你获得观世音菩萨的醒世箴言,这件喜服……也送给你穿吧。”
缭绕佛烟不绝于内,缱绻向寺外飞去。不远处的佛灯下是一幢两层高的钟楼,供着世间最大的佛钟。宝铃在风中叮铃摇晃,四角宝塔顶部嵌着一颗隐隐发光的舍利子。
夜间的寒山寺香火旺盛,寒拾殿外的鬼魂立的立,卧的卧,倒的倒。有鬼面色平静,有鬼哭嚎不止,还有的像是陷入了魔障,坐在台阶前如痴如醉地望着夜空。
鸢室仁在容莫的教导下,用阴间符纸在香脚上缠了两圈,符纸与香一同燃起,鸢室仁走到鬼头攒动的寒拾殿,闭上眼睛对送子观音拜了三拜。
观世音像上镀着一层亮闪闪的金,在这一股鬼气之间更加光彩耀人。鸢室仁一时内心澄净,站在那里,周遭鬼影如同无物。
在这三拜里,他只能询问三个问题。
问完之后转身,面前一片眩晕。
在容莫的搀扶下,鸢室仁晕倒在寒拾殿门口的台阶上。他拍了拍他的脸,想将他唤醒。
清净的月光投入鸢室仁的心扉。他将醒不醒,有梵音入梦。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梵音悠远沉静,清风拂来,飘着一阵莲花香。
鸢室仁闭着眼问:“是谁?”
“你的三个问题。”
这人说话没头没尾,但鸢室仁立即明白了。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我从哪来?”
梵音答道:“东海边。”
第二个问题:“我要到哪里去?”
“东海……东海漩涡。此去凶险。”
凶险。鸢室仁的心跳快了半拍。
还有最有一问。他原本已经想好了是哪一问,却被“凶险”二字震退了片刻。
鸢室仁握紧手掌,终于开口:“等我了结此事,未来路途上可有谢升陪伴?”
“有。”
话音刚落,鸢室仁的意识便被一股力量从梦境中剥离出来。他睁开眼,入眼是一片清净光明。月光比寺中的烛火还要明亮。
容莫在身旁守着他:“得到答案了?”
“嗯。”鸢室仁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心里兴奋,“我要回去找谢升了。此番多谢你的相助。”
多亏第三问得到了肯定回答,不然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住。
容莫问:“怎么了?”
鸢室仁难得有些羞赧:“我只知七情,不解六欲。我……我可否请教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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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升等到鸢室仁回来时,正好过了半个时辰。
“幸亏你回来了。”谢升最在小舟上自嘲地说,“不然我就该大闹寒山寺了,传出去多不好听。哎?……你身上怎么穿着喜服?”
鸢室仁穿着一身镶着金边的红袍,站在船头,变出两只桨,不说一声便将船划到了河中央。
“阿仁!你要做什么?”
水面上微波粼粼,泛着月光。
谢升站起身去拦他,结果一摇一晃,船身震荡,两人一同摔进了船肚子里。
这船本身就不大,两个男人躺在一起更显得拥挤狭小。谢升整个身子压在鸢室仁身上,因为动荡的船身没能一下子爬起来。
夜晚的船内更是漆黑。随着船身在河面上静止,谢升才发现他的头趴在了鸢室仁温暖柔软的颈窝里。
两人看不清对方的脸色,久久不语。在如此寂静的深夜,谢升听到了自己全身上下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他拢起掌心,捏紧鸢室仁胸前的喜服。
一具沉重身躯压在鸢室仁身上,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谢升炙热滚烫的掌心。鸢室仁并不推拒,反而仰起脖子吻了吻谢升的面颊。
谢升身体一颤,浑身血液像是受到了鼓舞,不知向何处倒流了去,拥得他燥热。他一把扯开了喜服领口,嘴唇向下挪了半寸,吮住鸢室仁的锁骨,之后又觉得不够,张嘴用上了尖利的牙齿。
他按住鸢室仁的胸膛,另一只手向下游弋。
花神下半身竟未着寸缕。
转眼间,大红喜服上便聚了许多褶皱,领口倾斜大开,挂在鸢室仁的肩膀上。他被谢升咬得钝疼,叫了一声,声音沙哑。
……不一会儿,大红喜服便被丢出船舱,漂在了沉静的河面上。
许久之后,两人都未从狭窄的船舱中出来。
“嗡——”
钟声浑厚,枫桥夜泊,船身摇曳着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写肉,原谅我吧!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谢升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发现鸢室仁已经不在船内。他穿好衣服,走到船头,看见不远处的水底沉着一块红衣裳,这才想起来,昨夜他把花神身上的喜服给扒了。
他绕着四周的蓝天碧树环视一圈,没找到鸢室仁的身影。
枫桥底下,寒山寺外。不知淙淙流水上的枫桥,是否听见了昨晚船上的欢愉声。
一大早就不见踪影,小花神约莫是生气了。虽说谢升以前看过一些春/宫图,但实战经验全无,昨夜只知道一股脑儿横冲直撞,还把花神弄出了血。神血血温极高,差点把他烫萎。多亏他自己当时也是一腔热血,才撑了许久没缴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