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花志(30)
“老虎扑蝴蝶,当春乃发生。十一姐,我这句诗改的好吧?”谢升颇为自豪,“简直是一语成谶。”
那时每当谢甘被弗梁气哭,谢升都会走到她身边开这句诗的玩笑。没想到开着开着,就成真了。
“弟弟,你知道么,其实这次是十哥让我尽快来东海寻你。”谢甘抹了抹落在脸颊上的眼泪,”出嫁后,我一直担忧娘家从此以后与我生分了,今日回天砚山时,我将忧虑说给了十哥听,结果他没说别的,直接让我来东海,说只有你才能治好我的心头病。”
“哦?看到我以后,你的心头病就好了?”谢升竟不知道自己还能当治病救人的大夫。
“你待人真诚,性格直率,我刚刚看到你说要为我踏平愚公峰,心里就不再担忧了。娘家再生分,也有你这样为我着想的弟弟。”谢甘自责起来,“是姐姐顾虑太多。”
“可十哥怎么可能不为你排忧解难,直接让你来找我。”谢升纳闷起来,”十哥一向疼姐姐,不可能不留你谈心。”
谢甘道:“这不怪你十哥。他碰上了一件极为棘手的事。今日他那里来了一只食铁兽朋友,非要死皮赖脸地在他院子里住下,说是报恩,怎么赶都赶不走。他无暇及时处理我的事情,而且我的夫君也无法在天砚山长时间逗留,所以便出来了。”
“死皮赖脸的食铁兽……”谢升觉得好笑,“我知道是谁,一会儿回去后我就替十哥处理他。”
谢甘挥了挥蝶袖,欣慰道:“天砚山有你们这些为家人着想的兄弟我就放心了。”
忽然她上前一步,凑近谢升,眼眸亮晶晶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神秘兮兮地问:“弟弟,谢氏虎族下一个准备嫁娶事宜的人该是你了。你何时娶亲,可有良选?”
谢升面色稍赧:“还早。我……八字还没一撇。”
知谢升者莫过于谢楠,其次便是谢甘了。谢甘揶揄道:“你说这句话就说明,想画撇了是不是?”
谢升惊了惊,当即反驳:“不是!”
“好好好,我不管你,你自己好好考虑。”说完谢甘转身向集市走去,“我先回去了。再不回去,蝶王又得满龙宫地寻我。”
谢升翻了个白眼:“行了姐姐,知道蝶王对你好,能不能矜持一些。”
谢甘笑呵呵道:“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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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龙宫集市又多了不少神仙眷侣,小贩们生意红火,尤其是卖首饰的摊子,围聚起了许多生面孔,
谢升果然又在贩卖珠宝的蚌姐那里找到了鸢室仁,而鸢室仁身边果然又围了一圈的莺莺燕燕,看得谢升心里腾地冒起一团火气。
他气冲冲地向鸢室仁及他周围的女妖大步迈去。走近了,忽然听见鸢室仁软糯的声音:“谢谢姐姐们。这些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他将挂在身上的首饰一串一串地摘了下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他把它们一一还给先前赠予他的女妖。
鲳鱼精与墨鱼妖一听这话,连忙摆手:“这礼物一点也不贵重,都是我们随手做的,根本不值钱。”
蚌姐朝他脸上吐了一口泡泡:“小弟弟,在我这儿珍珠也不值钱,我家里还有几百颗上好的珠子卖不出去呢。”
“那我也不能收。”鸢室仁摸了摸被泡泡弹到的面颊,摇头道,“在陆地上这些首饰珠宝价值不菲,而我平常更不需要穿戴,放在我这儿实在是糟蹋了宝物。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弟弟人真好,不贪财,懂礼貌,比外面那些野男人强多了。”鲳鱼精用一段丝帛捂住了鼻子,似乎是要掉下泪来,“那么……姐姐以后到哪才能寻到你?”
“我是鸢首山的山神,你们可以去鸢首山找我。”这时鸢室仁看见了不远处的谢升,“或者你们可以去找他,他是我的好友,他家住在天砚山,离龙宫极近。”
方才还对这三位姑娘虎视眈眈的谢升,听到这里忽然没脾气了。他颔首道:“我就是谢升,你们可以来天砚山找我。”
“那实在是太好了。”三位姑娘在鸢室仁身边转起了圈,“小弟弟,以后我们再去找你玩儿。”
随即鲳鱼精和墨鱼妖便各自跑远了,蚌姐回到自己的摊位,吆喝起了买卖。
“阿仁,今日天色已晚,你随我回天砚山住一宿吧。”谢升看着珠光宝气全数消失的鸢室仁,心里霎时萌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情愫,“正好咏川今日也来了,你们可以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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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天砚山谢楠院落内。
“咏川。我该怎么说你为好。……你、你怎么把我院子里的树都给啃秃了?”
谢楠的声音高昂凄厉,吓得院边的鸟雀全都飞上了天。
他总算理解那天早上谢升为什么会大发脾气了。
谢楠院子里那几株用作点缀的浅色山茶树,已经由叶到花秃了个精光,而面前这只罪魁祸首食铁兽,竟委屈巴巴地望着他,满脸无辜的模样。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后来谢升才知道,今日登山拜访的熟人不止咏川一个,还有前几日刚刚分别的两个小道士。
谢升与鸢室仁踏着月色从东海龙宫回到天砚山,老远儿就瞧见闰深从半山腰上缓缓走了下来,他两手捂着什么东西,神色谨慎,好似揣着什么宝贝。
谢升对他拱手道:“闰深,是你?你来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闰深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手心上,看见忽然有人出现,不免吓了一跳。
“谢升!”闰深又惊又喜,“你终于回来了。此番我与师兄虽师父前来拜访天砚山,师兄闲着无事可做,正想找你呢。”
转头又看见了谢升身后的小花神,闰深更加惊讶了:“我还以为花神回鸢首山了,没想到也来了天砚山。”
鸢室仁道:“今日琼浆灵脉在东海出现,我前来采摘灵草时恰巧遇见了谢升。”
“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如此神神秘秘。”谢升将额头凑上去,“给我瞧瞧。”
“哈哈,没什么。”闰深微微张开手掌,月光照出了里面这只小东西的半个身形。
“你看。”
——是只全身漆黑的蜘蛛。
谢升连忙向后一退,险些撞在鸢室仁身上:“你、你抓只蜘蛛跑下山做什么。”
“我师兄闰元害怕蜘蛛,每次看见房间里的蜘蛛结了网,都会一惊一乍地喊我除掉它。但蜘蛛天生捕食蚊虫,只要不生毒性,那么便对人有益无害。我想着山下草木繁茂,蚊虫成群,而且离师兄的居处又远,是个放生的好去处,便携着它下山了。”
鸢室仁对闰深的做法颇为赞赏:“你很有善心。”
“这里离山上的客房足够远了,不如你现在将它放生在路边,同我们一起上山吧。”谢升伸了个懒腰,“作为你们二人的朋友,我总要见见你们的师父,尽一尽地主之谊。”
闰深点了点头,于是蹲在路边的草丛边,松开了手掌。只见一团黑色的小东西跳到草堆上,一瞬间跑没影了。
鸢室仁凝视草丛:“天砚山钟灵毓秀,而它也很有灵性。依我看,再过几年他便能修成人形了。”
“哦?”闰深愣了一愣,“花神果然是花神,竟然连这一点都瞧出来了。闰深愚钝,没看出它与普通的蜘蛛有何不同。”
谢升也好奇:“阿仁,刚刚路边乌漆漆一片,我连蜘蛛的影子都没看清。你是如何看出来它要修成神识的?”
鸢室仁道:“我见它回头望了闰深一眼,神色稍有留恋。普通蜘蛛没有这样的神态。”
闰深摸摸后脑,复又朝路边望去,他纳闷道:“我怎么没看到。”
“它已经走了。若有缘今生定会再此相见。”鸢室仁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块,看着它撞在了大树干上,“我们也走吧。”
谢父正与几位仙君在外远游,因此天砚山现在是谢升的母亲管事。
如今闰深的师父正在天砚山前厅同谢母交谈。
谢升抵达前厅门前时,谢楠也到了。四人一同推门进入。
闰元正站在师父边上打瞌睡,闰深连忙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
坐在客座的白衣道长一看到立在门口的两兄弟,当即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道长身着一件画有乐山派印记的道服,飘有一凛绝然出世的仙气,他甩了甩拂尘,眼瞳中映出一道惊异的色彩:“这是——”
谢母为他介绍道:“静度道长,此乃两位犬子,分别排行老十与十二,年长一些的是谢楠,弟弟则唤谢升。”
“阳和道长?”静度站起身来,盯着谢楠,“确实是阳和道长。”
谢升知道“阳和道长”是谢楠百年前行走江湖时的化名。
难怪道长看见他们时这般大惊小怪,原来是认出了熟人。
谢升转头:“十哥,你们认识。”
谢母微笑道:“谢楠如今早已归隐山林,平常只为谢氏一族打理内务,极少在外露面。道长若是不说,我都快忘了谢楠还有这样一段侠肝义胆的往事。”
谢楠倒是不记得自己还结识这样一位得道高人。
寻常人至多活到百岁,但若得道,寿命可延长至千万年,得道后假以时日,即可飞升成仙。仙籍是天上神官亲命,有玉皇手书,就算哪天没了供奉,也不会被革除。相比之下,神籍的认定可就残酷多了。
人族若能成仙,关键在于自身修行,不论是对体能、德行还是才智,都有极高的要求。因此各个族类都对得道之人非常敬重。观静度周身环绕一阙杳然仙气,定然已经得道许久。
在谢楠的印象中,确实不曾在蜀地结识过得道仙人。
谢楠俯身赔礼:“道长莫怪,恕在下冒昧地问一句,道长在何时何地见过我?”
“阁下言重了。阳和道长盛名在外时,贫道还只是个稚气未脱的俗家弟子。如此看来,阁下算是我的前辈。”静度笑了笑,“当年阳和道长降伏妖魔的壮举,传得家喻户晓。连民间说书人都将阁下的故事写成了一段佳话。”
脑袋昏昏沉沉的闰元,一听见师父要认前辈,忽然被惊醒,慌忙向四周望着众人。
静度虽已得道,但样貌却与谢楠一般年轻,笑起来有股同龄之人的康健气息。
谢楠摆摆折扇:“不敢当,不敢当。我只不过是除了几只恶妖,是有好事者添油加醋,才将我传成了开天辟地的英雄人物。你看我现在整日在山中无所事事,混日子罢了,怎敢做道长的前辈。”
两人寒暄几句后,坐下来品起了今年从临安采来的龙井。
谢楠对鸢室仁招手:“来,花神,你也来品品今年的新茶。”
前厅内除了一位得道仙长,还有一位受人供奉的神明,自然也不能冷落,谢楠替鸢室仁倒了一碗,推给他:“尝尝看。”
谢升对母亲道:“娘,这是上次在十一姐婚宴上您见过的花神。今日他又过来了,晚上便住在天砚山,不回去了。”
谢母道:“既然如此,升升,你先带花神回去休息吧。”
“娘,那你早些休息,儿子回房了。”
鸢室仁举着茶碗喝到一半,听见谢楠对谢升说:“咏川现在在你那里,晚上你随便找个地方给他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