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花志(56)
谢升面色微红。他自认为哪哪儿都比不上九哥谢璇。
“你们这儿的食物足够应付日后生活吗?”谢升竟直接从袖口中掏出一大袋米,“我给你们送点吃的,这些都是我平常自己种的庄稼,你们凑合着吃吧。”
老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袋比谢升袖口粗壮数倍的大米,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这、这怎么敢收。”老伯嘴上虽推拒,但心里早已乐开了花,眼睛滴溜溜地朝这袋子米上瞅着不放,“我们已经吃了神医的灵丹妙药,怎么再好意思收你们家的粮食。”
“您就收下吧。”谢升二话不说就将米袋子放到了老伯床头,“我平常没事就爱种庄稼,到现在已经种了满满一仓,我身上带来了许多袋米,都是来分给父老乡亲的。”
谢楠比他们早到庐城几日,已经查明是瘟疫之神在庐城布法作乱,因此这些百姓根本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天庭的太上老君曾为了此事光顾天砚山,希望谢氏虎族能帮衬一下受灾的庐城百姓。
这一点自然无需太上老君出面。他们的九哥已经身先士卒踏入了庐城,那么整个谢氏虎族拯救庐城苍生亦是义不容辞。
如此一来,谢升平日里和家丁在山上山下种的庄稼便大有用处了。他卷了几百袋前来准备分发给当地百姓,希望能助他们度过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被和谐了。加了两个/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谢升分发完了带来的粮食,找到了正跪在石像前与百姓们一同叩首朝拜的姐姐。
瘟疫之神已经被观世音菩萨封印在了樊川附近的一处达摩洞内。如今的庐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之前瘟神降世时笼罩的阴云早已散去了。临近傍晚,天边还漾出了一道火烧烟熏似的霞光,金灿灿的,环绕地平线一整圈,远远望去十分辉煌。
百姓为谢璇竖立的石雕就放置在河岸上,此时太阳为它打下了一个既歪又长的阴影,正好落在了谢甘跪地的位置。谢升走近谢甘,他的身形也随即被这一抹投影严严实实地遮蔽住了。
谢升抬头仰望谢璇的雕像。庐城百姓在谢璇病逝后的半日之内,念其恩德,合力从河谷中拖出来一块庞大的山石,并在短时间内雕出了约莫五六人高的雕像。石雕的脸庞经过打磨后,与谢氏九子谢璇的样貌像是由一个模子刻出,可见工匠在雕琢时倾心之良苦、用心之虔诚。
他仰望谢璇静止站在河岸上的模样,眼眶忽地湿了。九哥待他和谢甘一向亲密无间,变着花样待他们好。譬如谢升不爱吃瓜果蔬菜,九哥便把那些难吃的胡萝卜葡萄打成汁水,再放许多山楂蜂蜜搅浑送给他喝;谢甘打小爱美,九哥就常常从采摘的药草中找出一些的变成草环戴在她头上,再将她可爱的模样夸得天花乱坠,好似仙子下凡。
多亏有这些城民爱戴,才能将他们的九哥从阎王手里拽回来。
“阿姐。”谢升也学着她的动作双膝跪地,小碎步挪到她耳畔,问“十哥去哪了?”
谢甘早已卸下妆容,顶着肿眼泡穿上了黑丧服。她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才起身道:“十哥说,要将九哥留在庐城的遗物收拾一下送回家。他还对我说,即便九哥之后变成神灵复生,也该是镇守庐城之神,这些俗物理应送回天砚山。”
谢升一时间心里复杂,道:“我知道了。”
谢甘突然捂住心口,抿着苍白的唇角,略有些惴惴不安道:“弟弟,我心里总有东西堵着,好像马上就要发生什么糟心事。你说,九哥该不会回不……”
“不会的。”谢升拍拍她的肩膀,“九哥受万众膜拜,此番定不会出差错。”
“可是,眼下那些妖族人士只见都在传,说天界不允我们谢氏虎族成神成仙,因为天界对我们在妖界的号召力有所忌惮,害怕我们成了神后,危及到他们至高无上的地位。”
“这些传言倒是有模有样的,不可全信。”谢升低下头来,眼睛瞟向谢甘,生怕自己所说的话惹怒了她,“其实这个说法我倒也能理解。你看人间帝王受万人朝拜,到处遣人求仙问道寻找长生之法,不也没能飞升么?”
“怎能相提并论?!”谢甘怒目圆睁,想要张口反驳,但跪在那思索良久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总之,总之……二者不同。暂且不提九哥,就说说六哥吧。弟弟你说,人间那些贪图权势的帝王能和我们死去的六哥比么?我们六哥能文能武,有勇有谋,为了天下大道牺牲小我,最后也没能飞升,听说还转世成了一个乡野村夫!”
谢升不知谢甘都上哪听到的传言,他摸了摸头,迟疑道:“六哥确实可惜。姐姐,你是从何处得知六哥投胎之事的?”
谢甘没有回答,她低下头哽咽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何天界不允妖族到鬼界查询亲友转世后的下落。我好想念六哥,还有大哥、三哥,呜呜……”
谢升一向不会把情感寄希望于传世轮回之说,他看得比十一姐通透。他劝道:“阿姐,其实哥哥们的魂魄本体与我们并无干系,只是今生我们正好有了血浓于水的关联,又正好在大好年华度过了一段同甘共苦的时光,这才让我们对兄弟情谊倍加珍惜。等他们喝了孟婆汤后投胎,这些回忆与血亲便不复存在了。阿姐,倘若你去寻找哥哥们的转世,不但不会有所收获,反而会叨扰他下一世的生活。”
他从来都持这样的想法。是前赴后继的降生与离世让世间亲情变得无比可贵,假如轮回与转世只是生命中可有可无的节点,那么谁还会珍惜当下、珍惜此生?
更何况,一个喝过了孟婆汤的新生命,就不该被上一世的悲欢离合所打扰。
这是对生命的尊重。
天道如此自然运转,自然有它运转的道理。
可谢甘此时已被牵起了往日的离愁别绪,根本听不进谢升侃侃而谈的言语。她垂下头抹起眼泪,道:“弟弟,你去帮帮十哥,让我一个人静静。”
谢升知道谢甘已经不想听他多言了,便点点头,起身离去。
石像周围一些人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仍面色苍白虚青,抚着胸口咳嗽不止。
谢升想:九哥应该留了一些草药,到时他再拿一些送给百姓吧。
他很快找到了十哥谢楠。谢楠正拿着一只铁凿站在一座石碑前,雕刻碑文。
“十哥?你在做什么呢?”谢升一开始以为是九哥的墓志铭,但凑近了才发现不是。
铁凿子一敲,便砸下许多呛人的白灰,谢楠伸手在面前扇了扇,另一只手继续纂刻起来。
“我在替瘟神之乱中故去的庐城百姓题墓志铭。”谢楠神色专注,一丝不苟,“在这场祸乱中,庐城损失惨重。天界几日前派人来让我们伸手相助,是有缘由的。”
谢升看了一眼谢楠身边那几个恭恭敬敬的百姓,继续问道:“庐城目前已经死伤多少人?”
谢楠道:“在一开始的暴雨山洪中有九千人遇难,后来又有三千两百人死于瘟疫,到如今,两三万人的城池仅有一万两千生还,这还是包括了缺胳膊少腿的伤患。在这场瘟疫中无伤无病幸存的,不过寥寥三千人罢了。”
“他们实在可怜。”谢升垂头惋惜,“但愿故去之人在来世不会遭受此等伤痛。”
“对了阿升。”谢楠放下手上的钻子凿子,递给谢升一个包袱,“这里有九哥先前留下的遗物,包括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药箱,帮我送回天砚山吧。”
“好。”谢升应道,忽而想起方才那些仍在咳嗽的百姓,便又问,“十哥。九哥有没有留下多余的丹药?”
“有,都在包袱里了。”谢楠瞥了他一眼,眼睛里的光明亮得很,“今日我已经给尚未痊愈的百姓分发了丹药,其余的你明日再给。”
“那我走了。十哥注意身体。”
听完了十哥的叮嘱,谢升立刻使出了纵云之术,腾空飞起,一溜烟儿便消失了。
谢楠望着弟弟在空中缩成了一个黑点,这才操着手里的工具,继续纂刻起了庐城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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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升飞出庐城,抚着身侧的青云,一不留神,面前的包袱竟突然不见了。
他诧异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若隐若现地嗅到了一丝河腥味,扭头一瞧,发现了一个向远处逃窜的身影。终于明白是遇见了扒手。
这可是谢升九哥的遗物!他必须得追回来,当即调转方向,向那个身影速速追去。
那身影一开始跑得飞快,但短短一段时间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大约是体力渐渐不支了。她跳到一方草丛茂密的小渚上,抱着谢璇的包袱在地上滚了两圈,下一瞬就被谢升一把抓在了手心。
偷包袱的是名衣着褴褛的女子,五官还算精致,只是看着有些奇怪。她脸上不像是沾了灰尘,但脸色又是灰蒙蒙一片,连带着眼白都泛着一缕一缕的青灰,像是一只半死未死的僵尸。
谢升一把将包袱从她手里抢来,怒气冲冲道:“哪里来的盗贼!竟敢偷你谢升爷爷的东西?活得不耐烦了?”
“狗屁!”
这女子的衣着不得体,脸嘴里吐出的话怎也是脏字。大颗大颗的唾沫星子喷散在谢升脸上,谢升两眼一闭,朝后一退,抓着她的手就这么松了开来。
女子趁机向前一翻,与谢升之间拉开了一道三丈远的距离。
谢升拎着包袱,用袖子擦了把脸,道:“你是谁?为何要偷拿我九哥的遗物?”
“哼,你九哥?”少女冷冷一笑,“你九哥就是那个道貌岸然心狠手辣的‘谢神医’,是不是?”
“你嘴里在骂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呢?”谢升从不打女人,但眼下似乎要破例了,他强忍住扬起拳头的冲动,目光牢牢盯住她的一举一动。
少女丝毫不顾及形象,神气地抬起头用鼻孔对着他:“你说的没错啊,那狗神医就是不干不净的东西!”
“你!——”谢升这下彻底是忍不下去了,他使出三分力气朝少女的肩头挥去,结果刚碰到少女,那拳头竟然直接从肩头穿走了,就像是打到了空气。
谢升一开始以为少女使出了什么鬼妖法,但看到少女灰蒙蒙的脸色,以及她脸上难以置信的神情,谢升恍然大悟——
“你快要消失了?”
谢升采用了一种委婉的问法。在这句话里,消失与死亡等同。
“哈哈哈……”
少女癫狂地笑了起来,混沌的眼珠子四处乱瞟着:“我告诉你,我原本是守护庐城这里的河神,但谢璇带着他的瘟神来了。他根本不是什么神医!谢璇根本是害死庐城上万人的罪魁祸首,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谢升怎会轻易听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诬陷他的九哥,立即反驳:“你胡说!我九哥不是你口中的那类恶徒。”
少女笑着笑着眼眶里便聚满了泪水,她低下头凝视自己身下若隐若现的双腿,嗤笑医生:“他想成神,还想打破谢氏一族永远无法成神的传言。他知道神明无法染瘟,便让瘟疫之水与我融为一体,将我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妖魔。后来,我百口莫辩,百姓们不再供奉我,我的神格也逐渐褪去,在他用符咒施放的结界阻拦下,我再也无法靠近庐城,看一眼我的子民,而瘟疫也已入侵了我的身体。对啊,你说得没错,我快消失了,也许能撑到明天,也许就在半个时辰之后,我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