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花志(19)
闰元胸有成竹道:“不出三天,我们一定让这个村子恢复平静。”
谢楠问:“我们该怎么称呼您为好?”
“我叫陆贵,你们就叫我大贵吧。”男人用袖子擦擦眼泪。
“你是村里的猎户吗?‘
“是。”陆贵站在篱笆洞前,声音散发着浓重的鼻音,”可惜柴房里没有箭矢,不然我准得射杀这只怀着孕的母老虎,剥了它的皮,抽了它的骨头,再剖出它肚子里的孩子,将它们游街示众,以解村民们的心头之恨。”
谢升诧异:“它怀孕了?”
陆贵唾了一口:“不错,凭我多年的狩猎经验,这只老虎绝对怀了崽。”
这时神游天外的鸢室仁突然清醒了,他问:“以前你有没有射杀过它的家人或者朋友?”
陆贵被这个问题问懵了。
谢升拉拉他的袖子:“老虎是独居山林的野兽,更何况,它们不可能像人一样拥有复仇的情绪。”
“倘若虎兄教它们呢?”谢楠转动手上的折扇,“如果虎兄以前是此地的神明,那么必然懂得如何与此地的生灵沟通。”
“这……”陆贵摸了摸乱蓬蓬的头发,“虽然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但我们村子里以前供奉的土地神,确实是一只老虎。”
“能带我们去村子里的土地庙看看吗?”鸢室仁迫不及待地想去供奉神明之地寻找线索。
”可以是可以。只是……”陆贵红肿的眼睛慌乱起来,“土地庙被我们给砸了,如今早已荒废,没了香火。”
众人在陆贵的带领下前往土地庙。
眼下老虎袭击了陆家村,更是无人敢外出。谢升察觉到道路两边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都是不敢出门的村民在透过窗子观察路上经过的人。
“到了,就是这里。”
陆贵推开落满灰尘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怪响。门上破了个不大不小的洞,里面传来吱吱吱的老鼠叫声。
鸢室仁率先走了进去。
庙内灰蒙蒙一片,应当是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了。
破碎的神龛七零八落躺在四周,香灰落了一地。香案摆设歪歪斜斜,旁边还掉着几个烂橘子。
这时,房梁上突然漏下一堆沙土,差点落在鸢室仁的头上。
“吱吱吱——”
房梁上有老鼠的响动。
“小心。”谢升拉住鸢室仁的胳膊,用法术在手指尖点了一束光,“看这屋里烟灰四溢,最好不要使用明火,恐有危险。”
“好。”闰深点头,“全听谢兄吩咐。”
谢升与鸢室仁走在最前方,用指尖的光芒照亮了墙上的壁画图腾。
“嗯?这怎么……不是一只老虎?”咏川觉得诧异万分,“怎么是个四不像。”
“黑熊似的四肢,虎头上有鹿角,牛马一样的细尾。”谢楠摇了摇头,“难怪神明不保佑你们。你们连他的画像都画错了。”
“没有画错。”原本因为妻女被掳陆贵还有些心不在焉,这下忽然眉头一皱,斩钉截铁地反驳起来,“这就是我们的山神,它曾经为我们带来了无数珍宝。画像不可能出错。”
见陆贵情绪激动,其他人便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言语。谢楠对谢升说:“弟弟,我先护送陆贵兄回家,他现在需要休息。你先陪花神在这里继续查探,我去去就回。”
谢升应道:“没问题。”
陆贵走后,咏川抽抽鼻子,打了个喷嚏。他道:“这里的味道实在太难闻,怕是什么腐尸的气息。”
“有一只死老鼠。”鸢室仁用极为平静的语气叙述着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事实,“房梁上的那只跑来跑去的老鼠,已经死了。”
“吱吱吱。”
眼下,这叫声让人心惊胆战。
闰深抬头望去,瑟缩起肩膀:“可我听见它在叫。”
“阿仁,你确定吗?”谢升显然也十分意外:“它生前不是妖怪,我感觉不到它身上的妖气。”
闰深眉头紧锁,抿起嘴唇,道:“未修成妖,死时便不可能拥有怨念,不可能化成鬼,更不可能滞留人间久久不去。”
闰元不解:“既然如此,这只死老鼠为什么还会跑来跑去乱叫唤?”
咏川道:“会不会是有人将它的魂魄困在这里,阻止它去投胎?”
这时谢升的眉头舒展开来,他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我明白了。”
鸢室仁问:“明白什么?”
“我终于知道闰元闰深的两柄孪生剑为何会鸣叫了。”谢升后背飘出一阵凉意,“这位虎兄的荒唐之处在于,他将神识赋予那些没有成妖的生灵,让它们有了思考能力,所以这只老鼠在死去时,能像人一样生出怨念,化为鬼魂徘徊人间。”
“可随意赋予神识是有违天道的行径!”闰元惊叹一声,“这样会引起鸟兽纷争,致使各界大乱。”
鸢室仁伸手摸了摸这副四不像似的图腾壁画:“因为村民画错了神像……这是虎神的报复吗?”
“就算要报复,也绝对不会选用这个天怒人怨的办法。”谢升抱起双臂,敛容屏气道,”除了上天赐予,谁都无法赋予神识。他需要发动耗费元气的禁术才能实现。而且一旦发动,禁术就无法停止,他的魂魄将会因为耗尽精元而消散于天地,未来任何人都无法挽回。”
咏川难以理解:“倘若他真的这样做,与其说是报复村民,不如说是报复他自己。”
众人沉默半响,闰元突然说道:“师父曾告诉我,陆家村是一个悬壶济世的村庄。”
“怎么说?”咏川问,“难道陆家村的村民精通医术?”
“我看不像。”闰深摇头,“陆月鸣那点小伤都需要我这个外人来治,这个村子如何能悬壶济世。”
鸢室仁看着壁画,喃喃道:“虎头,鹿角,熊掌,还有——”
“等等。”谢升也凑到画前。
他脑中忽有灵光闪现。
“陆贵说,这个画像上的神为他们村子带去了无数珍宝,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利用虎熊鹿牛赚得了许多财富?”
结合所谓的“悬壶济世”,闰元眼睛雪亮,恍然大悟道:“熊胆、虎骨、鹿茸、牛黄,都是珍贵的药材!”
听得咏川捂了捂肚子,生怕自己的熊胆被取走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日落时分,一行人先后回到了陆月鸣的家宅。
陆夫人临时准备了一锅白粥小菜米酒,供来客食用。
落座后,谢楠问两位道士:“在乐山派修行,戒律允许饮酒吗?”
闰元道:“允许,但还是我们基本不喝。”
谢升替鸢室仁满上一杯后,执壶的手在闰深酒杯前停住:“既然不违戒律,就应该喝个痛快。人生苦短,怎能不对酌畅怀。”
闰深解释道:“乐山派戒律并不严格,除了斋戒辟谷,其他时间都能饮酒吃肉,但是喝多了误事,误事就会被师父责罚,因此我们平常极少饮酒,肉也难得吃上一回。”
闰元接道:“吃的最多的,就是食铁兽。”
咏川握住酒杯的手“啪”得松了开来,坐在桌前巍然不动。
陆夫人原本目光消沉,整张脸弥漫着一股死寂之气,但听见这句话,一时间竟打起了精神:“我和老陆也喜欢吃竹熊肉,竹熊肉质肥美,而且个头极大,猎到一只足够我们吃上大半个月。唉,可惜因为这档子烦心事,老陆已经许久没再下山打猎了。”
闰元继续道:“师父最喜欢吃食铁兽的耳朵,煮了之后凉拌,实在是美味。我和师弟常常会把竹熊耳留给师父。”
咏川举起双手,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直到感觉到闰深在桌下扯他的衣摆,闰元这才想起来饭桌上还坐着一只食铁兽妖。
咏川看着桌上黑乎乎的菜肴,捏着筷子如履薄冰,见其余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了他,心中更是担惊受怕起来。
他咕哝一句:“我个头不大,耳朵也小。”
闰元尴尬地咳了一声,随口打了个圆场:“只是竹熊模样憨厚可爱,猎杀时太过残忍。于是这就是我们难得吃肉的缘由。”
鸢室仁听他们讲述吃食习惯,想到自己无法正常饮食,心里不免感到伤感。
陆夫人看着鸢室仁独自在那里喝闷酒,便好奇地问:“神仙不吃饭吗?”
鸢室仁摇摇头,仰头饮完一口酒,目中神色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黯淡。
他叹了口气。
谢升赶忙为他解释:“这位神仙不食人间烟火,除了偶尔会喝酒消愁,人间食物一概不碰。”
“神仙一定是在愁我们的村子吧。”陆夫人扑簌簌地落下泪来,伸出衣袖沾脸上的眼泪,“也不知道我们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竟碰到这等怪事,愿神仙能助我们渡过难关。”
谢楠道:“请夫人放心。”
陆夫人站起身鞠了一躬:“多谢各位道长侠士,你们先吃,我去给老陆盛点饭食,他在养伤,不能饿着。”
酒足饭饱后,闰元坐在陆月鸣家门口,检查四周的状况。
处于恶兽之乱的陆家村各户大门紧闭,没有人烟,连虫鸣都少得可怜。过了许久,他终于听见几声“啊,啊”的乌鸦叫声。
幽静的夜色让整个村庄更添了一分萧索空寂之感。
闰元想,若他们没来解救村子,那么村子里的人就会越来越少,忍受不了惊惧与哀痛的村人,多半会陆陆续续搬迁离开。随着光阴流逝,陆家村将会荒废,彻底变为空荡荡的鬼村。
那个失去供奉的土地神,究竟在图什么?
倘若这里无人居住,他的身份就再也无法转回神籍,而发动禁术会使他的魂魄精元耗尽,再也不可逆转。
“喵——”
闰元闻声望去,只见房顶上跳下来一只猫子,待猫子走出了围墙下的阴影,他才看清这只小东西的毛色。
猫咪全身狸花黄,走步姿态极其优雅。
黄猫小步跑到闰元脚边,尾巴绕过身体搭在两只前足上,它驼起后背,蹲坐在地,两只水灵灵的圆眼盯住闰元,似乎想要与他亲近。
闰元心生喜爱,抱起黄猫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黄猫的耳朵尖扑扇了一下。
“咪咪,这么晚怎么跑来这里呀。”
闰元闻到了萦绕在黄猫身上的酒气,不禁皱了皱鼻子。饶是他不爱闻酒气,这只漂亮温顺的黄猫也让他爱不释手。
他捋起了黄猫脖颈和后背上的毛。黄猫慵懒地闭起了眼睛。
“看来是只小猫妖,跑去哪户人家偷偷喝酒了?”
黄猫一声不吭,蜷起身体就像是睡着了一样。闰元看在眼里,一时半会儿竟分不清它的后脑勺和隆起的背哪个更圆鼓。
他用手指尖轻轻戳了两记黄猫狸花头上的纹路,它都没有惊醒。
“如果是这样一只猫来当神该多好。”闰元用下巴蹭了蹭它的耳朵,“食人花太凶残了。”
黄猫忽地睁开眼,由于逆着月光,漆黑的眼瞳比平常放大了一倍,足足撑满了整个眼眶,看上去似乎受到了惊吓。
“你也觉得食人花凶残,对不对?”闰元将它揽进怀里,仰望夜空中斑斓点点的星辰,“真不知道食人花使了什么诡计才让村人顶礼膜拜,倒是可惜了谢氏虎族,匡扶正义许多年,都没能混上一个神籍或者仙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