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花志(35)
谢升走在三人最前,他好奇道:“差役小哥,为何你总要流眼泪?”
鬼差答:“我生前被人毒瞎了眼睛。牛头大人赏识我,说我这副凄惨模样适合看守大门。”
咏川点点头:“确实挺吓人的。不过,比那‘男子勿近’的鬼新娘还差一些。方才她那生气的模样吓了我一跳。”
“他不是鬼新娘。他是男人。”鬼差面无表情道,“就是他把我毒瞎的。”
说着又眨了眨眼,留下两行血泪来。
谢升与咏川听后闭口不言,他们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不谙男女之事的鸢室仁开口了:“既然他是男人,为何要打扮成女人的模样?”
好在鬼差没有觉得冒犯:“他从小就认为自己是女人,不但如此,他还喜欢男人。”
鸢室仁忽然在鬼差胸前看到了一只牡丹纹陶笛,和那鬼新娘店铺食盒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到了。”鬼差推开正厅大门,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鬼域高温已经迅速将他脸上的血印风干,
“你们可以进去了。”
走进正厅,坐在主位的牛头立即吸引住了他们三人的目光。牛头长着一对牛角,头部与黄牛无异,但身体却是人形。
离门最近的谢十四立即叫道:“十二哥!你来啦!”
谢楠连忙介绍道:“这是我十二弟谢升以及他的朋友们。我十二弟在外行走经验丰富,此番我召他前来就是为了助牛头大人一臂之力。”
牛头大人一脸喜极而泣的模样:“有你们虎族和龙宫帮忙,我们樊川这次有救了。”
“十哥,这里热得很。”谢十四用舌头舔舔嘴唇,张嘴呼了两口气出来,嗓子仿佛在冒烟。他嘟囔道:“我渴了,想喝水。”
牛头不好意思地说:“非常抱歉,现在樊川无水,我这儿连接待客人的茶水都备不齐……”
“不碍事。”谢楠笑了笑,转头便对谢十四严厉道:“你是出来历练的,不是享福的。鬼域如此多的亡魂都忍下来了,我们谢氏虎族更不能喊苦。”
被兄长凶了一遭,谢十四的肩膀塌了下来,低头道:“知道了,十哥。”
“禀报牛头大人。”门外有鬼差敲门,“今日樊川鬼殿新纳入的勾魂使者已到,请牛头大人过目。”
牛头喊道:“请进。”
门打开了。
进入视线的是一队排列整齐的黑猫。它们踏着优雅的步伐走入正厅,在牛头面前蹲了下来。每只猫的眼睛都闪着绿光,瞳仁在微暗的房间中瞪得硕圆。
“你们这样像什么样?”牛头拿出了鬼域掌管者的气势,鼻子里冒出两团热息,厉声呵斥道,“到时去人间勾魂,谁会害怕你们?!”
尾音在宽阔的厅堂中荡出了回声。
黑猫们不敢言语,等着牛头大人发脾气。
“回去练练嗓子,要叫出三分凄惨、三分凌厉、三分鬼魅,还有一分死亡的气息。”牛头教导他们,“要让人族害怕你们!别到时候被人捉回家当玩物。知道了吗?!”
黑猫们道:“知道了!”
遣走了新上任的勾魂使者,牛头从抽屉中拿出几根白烛点燃。这些白烛比寻常的更为粗大。
“我们走吧。”
谢升问:“去哪?”
牛头:“鬼域最底层。”
谢楠解释道:“牛头大人方才对我说,樊川鬼火在底层炼狱烧得最为旺盛。我们现在得去看看。”
牛头将点燃的白烛给其余人一人递了一支。
“闭上眼睛。”牛头双手高举白烛,合起双眼,为他们示范。
白烛上飘着袅袅青烟,诡异幽香扑鼻。
燃着时的蜡油滴在了手背上,牛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疼痛。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好慢呐QAQ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再睁开眼时,他们已经身处一片混沌之中了。
鸢室仁低头看了看手心,手上的白烛已经消失不见。前方逐渐亮了起来,有微光在眼前浮动。
比起劳什子地狱鬼火,这里更像是一潭幽幽死水。死水上飘着一个六角亭。等到走近了,他才看清亭子里站着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那男子身体瘦弱,双手背后,灰衣高髻,一副落魄士族的打扮,看起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那读书人忽然一拍石桌,訇得一声震天响,吓得鸢室仁浑身打了个颤。
原来他手上拿着一块醒木,而这醒木间像是有什么威力,震得人头脑嗡嗡,眼前瞬间一片空白。
这位读书人将醒木拍在桌上后便开口了:“相传千百年前,鸢首山上,有狸猫名唤斌斌,与一白兔互得知交。白兔与狸猫修得神识,终日在野花烂漫间嬉戏玩闹,好不快活。”
看来这还是位说书人。说书时的嗓音可比他的身形粗砺多了。
他黑瞳仁小得可怜,眼白苍茫茫两片,十分吓人。
“一日,山间冒出一食人野花,性凶恶,好厮斗。食人野花见狸猫灵气活现,遂生歹心。天降暴雨时,白兔未曾显现。黄猫在野外玩耍,孑然一身。食人花扬臂缠捆而起,将之勒颈至死,张口吞之。呜呼!食人野花何其残暴,竟生捆至死,缠食生灵。”
鸢室仁踉跄地后退一步:“我没有!你、你诬陷我。我根本不记得这回事。”
那说书人全然不顾他的反驳,继续喋喋不休:“饱食后,食人野花逡巡良久,变为狸猫形状,瞒山民、欺白兔。山民奉之为神,白兔结之为友。一日,食人野花腹中饥寒,遂故伎重演,缠食白兔。幸得白兔亡灵逃脱,附于鸢首山间,汲取朝夕甘露,寻觅复仇良机。白兔心系仇怨,不料走火入魔,终成恶灵。”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钻入鸢室仁耳中。咄咄逼人的气势让鸢室仁说不出话。
语气连贯,一气呵成,仿佛那就是真的一般。
“食人野花法力无边,时常扮成一少年形貌,引得鸢首山民三跪九叩,仰奉为神。其心性拙劣,以允诺收成为饵,骗得山民年供一人牲。上天暴怒,骤降天谴,野花花嘴裂之,灼痛不已,泪流成堰,是为辰酉湖。其法力失散,陷于长眠,若干年后醒转,记忆全消。某日,白兔恶灵凶性大发,山民遂捉之,献诸野花。白兔惜败,魂飞魄散。”
“你胡说!”鸢室仁额头上爆了根青筋出来,“我才不是这样凶狠的人。”
“非也非也。”说书人终于对他的话有了点反应,“人间世事难料,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
那醒木倏地一拍,又是一声震天响。说书人展开一把折扇,放至胸前,凝望亭外无边无际的死水,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说完,六角亭便在眼前消失了,水面上闪动起了灼灼火光,不一会儿,四周燃起了熊熊大火,热雾翻滚而来,呛得他咳嗽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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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升睁开双眼时,手上哪还有什么白烛。周围空旷无垠,寂静得很。没有花神,没有兄弟,更没有樊川鬼域的牛头大人。
他以前见过鬼域底层炼狱,可从来不是这幅安静沉稳的模样。起码周围得是熔岩滚滚,热得人喘不过气才对。
“啪!”
不知道谁在那神神叨叨地拍木头,谢升走近一看,才发现地底炼狱站着一位衣着破烂的酸秀才。这酸秀才背对着他,垂着好一头飘逸的及腰长发。
他拍在桌上的是醒木,谢升以前听过说书,所以认得这幅情景。
“咳咳……话说那千百年前——”
哪家鬼这么有闲情逸致,竟像野蛮人一样披头散发站在炼狱里说书。
谢升也不着急,只静静地站在那听。
“天砚山有一虎族谢氏,子嗣绵延数百年,美名满天下,乃神识界中数一数二之名门望族。神州大地众仙鬼人妖,无不对谢氏礼让三分。”
“呵,算你明白。”谢升闭起眼睛,眉眼中平添三分虎族傲气,“接着说。”
那说书人话锋一转,嗤笑起来:“只可惜,虎族四兄弟相继去世,后继无人。转眼至今,虎族已成为欺软怕硬之辈,空有侠义抱负,实以行伪善为己任,活脱脱一族纨绔子弟。”
“行什么善?什么子弟?”听到这一句时,谢升瞪圆了眼,幻影虎爪已经在背后跃跃欲试,“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谢氏虎族徒有其表,第十子谢楠更甚,十二子谢升次之。”穿着灰色破服的说书人开始对谢升和他的兄弟评头论足,“十子谢楠胆小怕事,不但怕豺狼虎豹,更怕鸡猫鼠狗,哭哭啼啼女儿样貌,在外倒是装得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还有那谢升,心浮气粗,心高气傲,自己一事无成,却整日沉浸于家族美名之中,不思进取。哀四兄长之殁,后人真乃不孝子孙耳!”
“满口胡言!”谢升从空中一跃而起,朝这说书人头上劈去,“你说我可以,但骂我十哥胆小怕事不行。我看你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恶鬼,我十哥怕什么都不会怕老鼠!我从小到大就没见他怕过这种小玩意。”
“啧啧啧。”说书人侧身一闪,轻易躲开了谢升的攻击,他咧嘴嘲笑道,“我都快忘了。故去的四兄长中,并非全是侠肝义胆之人。谢氏第九子最为奸邪……”
“闭嘴。”谢升蜷起手掌握成拳,“不许你提我九哥。”
说书人喋喋不休:“若谢氏侠义真有外界传言十分之一,为何不见谢氏受奉为神?人人见尔等奸诈虚伪,敢怒不敢言,谢氏小人乃世人有目共睹,无需多言。”
硕大的眼白中带着笑意,更显讽刺。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谢升的痛楚。他眯起双眼,面露凶光,转为虎身,匍匐于地面,有扑食之势:“还是你最小人,信口胡诌,侮我谢氏一族。”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醒木一拍,这说书人的身影开始由浓转淡,只听回音在四周渺渺飘浮,“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谢升纵身一跃,扑到六角亭中,可是那人的身形已经化成风飘走了。
周围火烤似地燃起了地热,谢升握紧拳头,怒火在这股热风中愈演愈烈。
到时非要抓到这无知的说书鬼暴打一顿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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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楠手持白烛合眼休息时,一直默念着牛头告诫他的话:“到了火海炼狱,一定要宽宏大量,切不可随意动气。”
他久久未睁开眼,听见耳边无风无水,静得彻底。就这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耳畔骤然发出一声巨响。
“啪”得一声。
谢楠连忙转头向声音来处望去,竟看到有位伫立于亭边的鬼,拍下了醒木,似乎是打算开始说书。
这鬼皮笑肉不笑地扯着嘴角,不怀好意地平视谢楠,开口道:“话说那九百年前,谢氏虎族带领东海妖族反抗外敌,长子三子战死沙场,却由那默默无闻的山羊妖得了神位。而后谢氏带领妖族剿灭鬼界恶灵,六子阵亡,尸骨无存,六子谢雅战功显赫,却不允飞升,只得转世投胎成山野村夫。其后,神州大地瘟疫肆虐,谢氏九子谢璇于行医途中病故,百姓竖其石像朝拜,却有晴天霹雳从天而降,将石像碾为尘土。”
“的确如此。”谢楠淡淡一笑,“请问阁下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