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花志(14)
“嗯,就是他。”谢升一把将鸢室仁从座位上拉起来,“上次我去鸢首山,险些抓错了好妖。”
妇人面容带笑,对少年看了两眼,点头道:“今日来千万要喝得尽兴,升升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山神多担待。”
鸢室仁何曾想到谢升的母亲会对他这般恭敬,他连忙倒了杯酒,二话不说仰头一饮而尽。
“我敬您一杯。”
这名少年明明不善言辞,却还要学着四周的宾客给人敬酒一口闷,谢夫人脸上的微笑更加温柔了:“让升升带你四处走走。别总在酒桌上呆着,你会喝醉的。”
等谢夫人走了,谢升问他:“你看到我娘亲,为何这么腼腆?”
鸢室仁喝多了酒,红着脸不说话,他的目光飘忽不定,显然是起了困意。
谢升拉起他的胳膊:“走,我带你去外面吹吹风。”
两人离开热闹的酒席。谢升带着花神飞上了天砚山山顶。
此时已经入夜,弯月挂在天际,在缭绕云雾中缓缓穿梭。
山顶的风凉意十足,吹得二人衣摆向后翻转。
“困了吗?我看你眼底漫出许多血丝。”谢升与他站在一处断崖前,“在这儿站小半个时辰,再多困意也会消失。”
鸢室仁蹙眉,摸摸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我前几日吃了鱼尾。尽管吃得不多,但这种疲倦感会一直持续十几日,到了夜晚,我实在困倦难耐。”
说完,他便摇摇脑袋,努力使自己睁开眼睛。
此处的断崖下是一处绿草茂密的山坡,而山巅另一边的断崖下则是一望无垠的大海,距离虽远,但也能听见海浪的声响。
眼看小花神就要打起瞌睡,谢升忽然拽起他的胳膊,让对方靠在他的后背上。
谢升道:“一会儿你不要使用纵云之术,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要相信我。“
“嗯?”鸢室仁强撑开眼脸,趴在对方的肩膀上,“什么?”
“抓紧了!”
鸢室仁刹那间睁大了眼睛——
身体开始直直坠落。
谢升竟然背着他向前一跃,从断崖上跳了下去!
呼啸过耳的风声与身体坠落时的心悸感让鸢室仁无比清醒。
鸢室仁果然没有使用纵云之术,他下意识抱住谢升的脖子,埋在这片宽阔的后背上,与对方一同疾坠山林。
山风刮得二人衣带飘飘,他在谢升身上闻到了一缕淡淡酒香。
谢升收紧按在少年后腰上的胳膊,两人的身体就这样贴合在一起,肆意翱翔天际。
降至半山腰,谢升便不再俯冲而下,而是在夜空中起伏旋转,时坠时飞,时升时落,逗得身后的花神咯咯笑出了声。
鸢室仁心里的惊诧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愉悦舒畅。
正如谢升所说,他已经不困了。
鸢室仁望向夜色茫茫的苍穹,心中感慨,哪怕是众人崇拜的神仙,在天地间也显得如此渺小。
他能看到头顶的灿烂星河与皎皎圆月,以及谢升眼里的日月星辰。
这时,谢升忽然开口道:“那个蝶王让蝴蝶驮着十一姐算什么,我还能亲自带你飞呢。”
第16章 第十六章
酒席设在天砚山,然而真正的洞房则在蝶王领地。当夜婚宴一结束,送走宾客后,蝶王便携着新娘子双双离开了。
蝶王派十名侍婢为天砚山打理婚宴时用的玉客堂。这些侍婢将不再回到蝶族领地愚公峰,他们会永远留在天砚山,侍奉虎族的男丁女眷衣食起居。
谢升背着鸢室仁从山顶上回来时,看见食铁兽咏川正一言不发地站在他院子门口。咏川一听见响动,那双眼瞳便朝谢升的方向侧了过来,脸颊迎着屋檐处漏下来的月光。
背上的少年已经熟睡,因此谢升压低了嗓音,道:“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咏川:“你十哥让我问你,你身边是否需要婢女。”
“不需要。”谢升走进大门,“每个月里我起码有半月在山下历练,带着侍女实在不便。”
咏川跟他进了院子。
谢升腾不开手,只好使出一道气柱轻轻推开房门,将鸢室仁放在床上,替他盖起一床棉被。
咏川站在谢升身后,瞅见躺在床上熟睡不醒的少年,心想一个神仙竟然在外人面前睡得毫无防备心,有些怪异。他问:“花神醉了吗?”
“没醉。”视线在鸢室仁紧闭的双眼上多扫了一圈后,谢升转身吹灭烛火,“他困了,睡一觉就好。”
两人离开房间,咏川摇身一变回到了食铁兽的原形,白鼓鼓的屁股向下出溜一坐,在台阶上不动了。
“嗯?”谢升见对方没有离开的意思,问,“你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你十哥把我赶回来了,我当然是来你这儿睡觉。”咏川伸直短胖的双腿,向后一倒,就这么在谢升院子里的台阶上瘫成一团。
谢升抬眼望向黑漆一片的里间:“我这里一共就两间屋子,没有余床。”
“没事,你院子里有棵大树。”咏川扬起胳膊指了指谢升院落里的三叉树,“我就喜欢睡在那儿。”
咏川吭哧吭哧从台阶上站起来,顺着树干一溜烟儿爬了上去,他在叶子茂密的树杈处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正好卡住他圆润胖实的身体。
谢升本想说他可以打个地铺凑合一晚,但看到咏川爬树的动作如此熟练迅速,便没有多问。
兴许食铁兽真的就喜爱在树上睡觉。
谢升在树底道:“委屈咏川兄了。”
咏川摘了几片树上的叶子送入嘴中,边嚼边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天府?”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主要看鸢首花神的意思。等他醒来,我问一问。”
“那我就寝了。”咏川靠坐在树干上,对谢升挥挥胳膊,“你也尽早安歇吧。”
谢升走进另一间屋子,由于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居住,这间厢房的床铺落了些灰。他大致清理了一番,便合上被子入眠了。
第二日,谢升醒来,还未睁开眼睛,忽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这道气味让他清醒万分,他睁眼向前一看——
鸢室仁正在床边的桌前正襟危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谢升被对方看得后背发凉。他立即坐直身体,掀被下床:“大早上你跑来我房间看着我做什么?”
鸢室仁没有觉得丝毫不妥,他站起来,走到谢升面前,还给他递了一杯茶水:“我醒来无事可做,在天砚山上和你最熟悉,便来找你了。”
“那你可以把我叫醒。这样盯着我有些瘆人。”谢升用茶水漱了漱口,转头将水吐在床头的面盆里。
鸢室仁点头:“我以后不会了。”
谢升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现在已经是日上三竿,叫醒我完全没问题。对了,昨日和你说要带你去天府,你认为几时出发合适?现在还困不困了?”
鸢室仁抹抹眼皮:“有些困,但无妨,若你们已经准备好了,那么现在出发就可以。”
“你可不要勉强自己,倘若身体不适,便说出来。”谢升领着他向外走去,“我这就找咏川讨论前往天府的事宜。”
鸢室仁道:“哎,有件事我觉得十分奇怪 ……”
“什么?——”谢升刚走到门外,便被门前的景象吸引住了目光,他顿了一顿,瞠目结舌道,“我、我院子里的树什么时候秃了?”
“我正是发现这棵树十分古怪。”鸢室仁绕到他面前,指着那棵三叉树说,“院子里其他景观都是绿意盎然,怎么唯独它秃得彻底。”
谢升回想起昨晚咏川在他这棵树上嚼树叶的画面,低哼一声:“我知道是谁做的了,看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他们快步来到谢楠院外,果不其然看见了正在小木几上饮茶的谢楠和咏川。
“咏川!”谢升高喊一声,大步走到食铁兽面前,捏住了他的胳膊,“你怎么把我院子里树给吃秃了?”
食铁兽并不回话,他用另一只胳膊捂住了头。
谢楠见这架势似乎是要打起来,连忙劝道:“罢了,不就是一棵树么,再种一棵就是了。这里没有咏川喜爱的竹笋,他只能随便扒些野草野树来吃。反正你们马上就要回蜀地,临走前让他吃一棵树又能怎样,咏川的主人刚刚离世,现在他都已经瘦了一圈了。”
谢升看到食铁兽身上的毛杂乱不堪,脏兮兮的,双眼陷在外耷的黑眼圈里,显得郁郁寡欢,委屈得很。眼下谢升听谢楠这么一劝,也不忍心再来讨伐食铁兽了。他甩开食铁兽的胳膊,背过身去:“看在十哥的份上,我便原谅你一回,下不为例。”
鸢室仁上前一步,对咏川说:“还有一事。我们前来找你来商量何时去天府。”
咏川听完,那张委屈巴巴的熊脸立刻变了样。他兴奋道:“你们都有空闲吗?”
“有。”谢升道,“十一姐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省亲,我闲着无事便会下山。这位花神也同意了。”
咏川一拍大腿:“那便现在出发吧,你们可需要整理行囊?”
谢升与鸢室仁异口同音:“不用。”
“我与你们一同前往。”谢楠跟上他们的脚步。
谢升眼睛亮了起来:“十哥终于要出山了?”
谢楠摇头:“只是想随食铁兽一同去拜访故人遗居,看看林坡冉这些年究竟过得怎样。”
四人使了一个瞬息千里的法术,不过须臾之间,便来到了天府几十里外的一处竹林。
此处不愧是蜀地竹林,竹子长得比别处都更加挺拔繁茂。
在他们左边生长的尽是紫竹,色彩优雅暗淡,右边则种着一片花杆黄竹,看着让人心情愉悦。中间小道将此处一分为二,形成一道别样的竹海景致。
“这里云层繁厚,日光明灭,因此被人们称作蔚云竹径。”咏川在最前方为他们带路,“林坡冉家便在前面了。”
谢升环视四周高低错落的竹子,拉了拉鸢室仁的袖子:“你看这里像不像你的神界?辰酉湖的中线将结界划分为二,一半明亮,一半昏暗,与色彩分明的蔚云竹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嗯。我也觉得像。”鸢室仁朝前后望望,“只是,此处比鸢首神界更富有生气,每根竹子都生机勃勃。”
谢楠道:“我们普通妖怪仅能直接感知到神识界各生灵的七情六欲,但神灵却能感知世间万物的喜怒哀乐。连花神都如此夸赞,看来这里的竹子确实长得好。”
缘路西行,他们忽然听见不远处飘来了淙淙水声。咏川道:“到了。”
在他们前方出现了一条狭窄的溪流,溪流边立着一处瓦顶平房。这里的建筑与天砚山不同,全都砌着暗色的砖瓦。
林宅前种着几棵箭竹,咏川顺着箭竹爬上屋檐,翻墙而入,他从里面将门闩打开,对其余三人说道:“你们请进。”
谢楠率先走入,他在院内来回打量,问:“林坡冉的尸骨埋在何处?”
咏川答:“在孔望山。”
谢楠好奇:“怎么埋在了孔望山?”
“是他让我埋的。”咏川叹了口气,“刚见到海市蜃楼不久他便死了。可能他觉得能看见神明的地方风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