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花志(5)
谢升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你长眠以前吃过人,对吗?”
少年睁着眼呆想片刻,回答:“理应如此,但我已经不记得了。”
谢升看他这副迷惘的神色倒不像骗人,翻出一本蓝皮小册子。小册子封面上面写着“神识界律法简则”七个大字。
“如果你长眠是在神识界形成之前,那么吃人的罪行便不受律法约束。既然你不记得长眠前发生的事,我就先帮你查查你现今的行为会受到怎样的刑罚。嗯……丢进湖里汲取养分,明明像是吃人却又没有吃人……”蓝皮小册子在二人面前腾空漂浮,自己翻起了页,最终在一页停止,谢升凑上前,一目十行匆匆读完,道,“上面写,神界本就是消解邪灵恶鬼之地,神界中的神有权受神界日月精华滋养,因此你无罪。”
谢升收起简则,绕着食人花少年走了半圈,打量了几眼对方身上的衣服,接着向下瞄了瞄那双光|裸的脚。
他狐疑地问:“你真的是鸢首山山神吗?我从没见过食人花妖当山神,也没见过不穿衣服的神灵。”
少年不说话,两眼望着天际,摆出一副“爱信不信”的模样,背过身去走远了。
谢升害怕鸢首花再把它弹出结界,赶紧跟上:“哎,你别生气,我信,我信还不行吗。我们谢氏虎族只负责追捕正在作恶的奸恶之徒,你长眠之前吃人的事情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我、我不会再调查你了。”
少年光着脚继续向前走,越走越快,他喊了一声:“虎族侠士,远走不送。”
谢升紧追不舍:“我看你在这处地界十分无聊,不如你我二人出去闲逛一圈,你看可好?现在祭祀日已经结束,你应当有空外出吧?”
少年听到这里停下脚步,谢升知道他有所心动,于是说:“什么鸢首花、食人花都不适合当名字,况且在村子里会被村人认出,我给你起个新名字吧——你是食人花,我取个谐音,便唤你鸢室仁好了。”
少年瞥他:“鸢是人?”
“鸢室仁。”谢升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是这两个字,你看怎么样?”
少年不爱与人亲近,他一把将手抽了出来,低头犹豫:“我也想出去转转,但我害怕、害怕他们会笑话我……”
“他们只是笑话你不穿衣服,神识界所有人都非常注意衣着礼节,只有野兽才不穿衣服。”谢升说着又变出一双布靴出来,“室仁你快把这个套在足上,外面人都是这副打扮。你不用怕,其实你的人形威风凛凛,气魄十足,山上所有鸟兽都敬畏你。”
“真的?”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不信的话,一会儿我变回老虎的模样,让你独自用人形去山上转一圈。”
少年抓住他的袖子,眼睛里泛着点点星光:“那我们快些走吧。”
眼前画面一转,二人便来到了鸢首山山腰。谢升如约变回了吊睛白额虎,他仰着脖子甩了甩头,蹲下来对少年说:“来,你坐我身上。”
鸢首花攀上去,抱住了老虎的脖子。
谢升向前走了两步,鸢首花随着他的虎身前后摇摆。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响,站在这一丛树梢上的鸟儿和蝴蝶全部飞了起来,清脆鸟鸣伴着斑驳的色彩,在这片山野中迅速聚拢又迅速消失。
一人一虎在山路上行走,走到哪,哪里便作鸟兽散,无论是斑鸠、梅花鹿还是松鼠,一见到他们,全都灰溜溜地逃走了。
谢升装模作样地感叹:“阿仁你看,眼下只有你是人形,他们多么敬畏你啊。”
少年显然已经默认了谢升给他起的新名字。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一副灵动活现的景象,谢升的话让他愈发自信起来,他摸摸毛发亮丽的虎背,又伸出双手在谢升的鬃毛上团了团。
谢升很受用,喉咙里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响。
鸢室仁挑起眉梢,从未有过的兴奋染红了他的面颊,他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指向前方:“快去村子里看看,我想体验一番村子里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主要在说世界观。
因为“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这种世界观前辈们已经写的很多了,我就想换一种剧情模式,希望大家会喜欢qwq
第6章 第六章
一人一虎绕了大半个山头,被赋予新名字的少年坐在壮阔虎背上,抬手摘了好几只有大又软的蜜桃。
“不食人间烟火”的鸢室仁吃不了这些东西,他自己留了两只准备到时丢进湖中,其余的蜜桃则全喂给了谢升。
“好吃吗?”他问。
老虎谢升已经连吃了三天的水果蔬菜,可今天尝到少年亲手喂他的水蜜桃,倒有一种别样的美味。他在心中隐隐纳闷,不过很快又释然:连王母娘娘每年都要举行蟠桃大会,可见桃子的确是一种极其可口的食物,让众位仙家爱不释手。
来到鸢首村外,谢升便隐去了虎形。鸢室仁站在村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
扬起的嘴角跟着耷拉下来,眼中含忧。他问:“你说,我长相如此威严,会吓到村里的村民吗?”
谢升看他双手捧着一只水灵灵的大蜜桃,而蜜桃般粉嫩的可爱小脸上却布满愁容。这副情景实在让他忍不住想再逗上一逗:“当然不会。我相貌祥和,人人见了我都有如沐春风之感。我与你站在一起,村人自然不会胆怯。”
鸢室仁半信半疑地跟着谢升向村中走去,那些村民一见到谢升果然立即喜笑颜开。
“侠士早上好。”
“侠士这么早就起了。”
“今早祭司老人说您已经把人牲亲自送进了鸢首花嘴里,大家还担心您来去无踪,我们见不着您,没法道谢了呢。”
村人热情淳朴,有的还要张罗着请到家里吃饭,全被谢升一一婉拒。鸢室仁听见村民这样道谢,忽然开口说了句:“谢谢你帮我带回人牲。”
为了不让村人听到,少年专门凑到谢升后颈,贴近了他的耳朵。谢升直感到一股清凉的风吹在他的脖子上,还有些酥酥的痒。
谢升笑着说:“我们虎族一贯行侠仗义,这点小事都是举手之劳。你不用谢我,再说,倘若不是我捣乱,你早就吃到人牲了。”
村人与他聊了几句才发现原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眉目秀气的少年,有位手握铁弓的妇人问他:“这位小公子生得好生俊俏,不知多大年纪啦?”
谢升按着鸢室仁的手臂示意他噤声,怕他说出一个千八百年的岁数出来。
“这位小兄弟今年刚满十七,我与他是故交,前些天在路上碰见了他,他便央求我让我上山历练一番。”
妇人细细打量鸢室仁:“那前两天怎么没看到这位小兄弟?”
谢升随口胡诹道:“前两天他病了,在山下养病,今天病好了他才跟着我。”
妇人炯炯有神的目光紧紧盯住食人花人形不放,炙热得仿佛要把他烤穿:“巧,太巧了,我家女儿蕙春年方二八,待字闺中,常有媒人上门说媒,可她对那些正当年纪的小伙儿不满意,死活不愿出嫁,我看这位小兄弟——”
谢升不由得吃惊起来,他记得人间的规矩男子都是二十娶亲。但他方才明明说的是十七岁,这位大娘怎么就急不可耐地给自家女儿说起了媒?
鸢室仁站在他身后,眼睛瞄向不远处正围聚在一起侃侃而谈的猎户。这时,其中一个猎户向他们这边高喊一声:“孩儿他娘!快把猎弓拿过来,我们要去杀老虎了!”
“杀……老虎?”少年扭头看谢升,眼神迷茫。
妇人举起铁弓,回喊道:“来啦来啦!”
她接着对谢升说:“侠士,你是不知道,早上有人远远地瞧见山间有只老虎挟制了一位采桃的男孩,我家那口子正商量着下山去打恶虎呢。不说了,您在村子里继续逛逛,我去给他送弓箭啦。”
谢升被这番话噎了一下。
等那位妇人走远了,鸢室仁终于恍然大悟:“她是在指你和我吧。”
谢升仍不忘浑水摸鱼:“我倒觉得有可能是别的老虎……”
“这山上没有别的老虎,不然我肯定早就知道什么是老虎了。”鸢室仁思路活络起来,继续猜测,“所以那些遁走的鸟兽,其实不是因为惧怕我,而是在怕你,对不对?”
见善意的谎言已经被拆穿,谢升赶紧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他向前一望,刚好看见那个叫乌为的病弱少年站在一户民居旁。
谢升朝乌为的方向大步疾走:“你看,那人我认识。”
食人花少年紧跟在后,完全没有理会对方抛出的新话题,他说:“你用你虎身的威严来鼓励我,让我重拾信心。而我当时却在怀疑你……谢升,你真是一只好人。”
千年老妖谢升这辈子第一次被人用“一只好人”来描述。这夸赞竟让他心里有种飘飘然的满足感。
不过刚满足片刻,他就被那个叫乌为的少年人吸引住了全部目光。只见乌为矫健英姿翻身一跃,灵活跳上了一丈高的围墙,狭窄的墙壁没有阻挡他疾走的步伐,不但如此,他还尝试着在墙上蹦跳了起来,期间踢到一条从内院里窜出来的栾树花枝,抖下来几片火红的花瓣。
下面的小孩们在花雨中唰唰鼓掌:“大哥哥好身法,我们将来也要变得像大哥哥这般厉害。”
谢升朝乌为的脸凝神一望。
没认错。他满心疑惑,难道那病入膏肓的年轻人还有一位体魄强健的孪生兄弟不成?
“怎么了?”鸢室仁看他面色复杂,不禁也朝墙上的人瞄了一瞄,“那人有何怪异之处?”
谢升答:“昨日我见到他时,他分明已是一介将死之人,今早再看,他的元气已经完全恢复,而且体格强健身手敏捷……但又不像普通人的回光返照。”
他垂眼思索,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错觉。
鸢首山神对此不以为然:“他们虔诚献上了人牲,神界理当有所馈赠,医治几位病人自然不在话下。”
谢升无法苟同,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少年的逻辑一时让他说不出差错:“可是……”
“你们看,这不是昨日帮助我们捉妖的大侠吗!”
谢升来不及深思,便被墙上满面红光的乌为叫住了:“大侠大侠,今后你不用再教我强身健体的功夫了!我现在健步如飞,病痛一夜之间全消!”他从墙上一跃而下,脚边踩出一圈尘土,“从如此高的地方跳下来,我丝毫不觉得费劲儿。比以前那副病怏怏的身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鸢室仁从谢升身后钻出来,拍拍乌为的臂膀,看着颇为欣慰:“健康就好,健康就好,以后你就可以为家中农事分忧了。”
乌为性情一向孤高寡淡,让人难以亲近,他看着面前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用上老成的口气故意和他套近乎,防备心更盛。他后退一步,对着鸢室仁上下打量起来:“你是谁?为什么和我这样说话?”
化成人形的食人花手里抱着一只粉桃,被问得哑口无言。
乌为没再理他,而是蹿到谢升身边:“大侠,你看我现在这个体格,可有希望到神花身边侍奉?”
谢升瞄了瞄乌为身后的人,正色道:“这要看你们神花如何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