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靶(90)
那段时间,除了上课,阮熠冬基本都待在图书馆。
补考那天在下雪,阮熠冬从考场出来的时候,接到管家的电话,让他这周有空回来一趟。接着,发到他手机上的,是一个医院地址。阮熠冬冒着大雪前去,来不及歇脚,推开病房的门,里面光线很暗,父亲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打盹儿,沉重又疲惫,一旁的姨妈轻声啜泣,抱住了浑身带着寒气的阮熠冬,声音颤抖:“冬冬……”
母亲睡着了,手背上还在打点滴,她气息平稳,面容还是像往常那样温婉。
阮熠冬知道母亲的病情,但没想到恶化的这么快,当医生说出:胃癌晚期,阮熠冬整个人是懵的。姨妈擦了擦眼角,轻声告知阮熠冬:“已经扩散了。”
“噢……”阮熠冬木然地点头。
角落处的阮拊膺忽得睁开眼,沉默了良久,才站起身来,“你在这里好好儿陪着妈妈。”说完,他就披着外套离开了,留下数十名保镖,守在病房外。
都说人体有精妙的创伤应对机制,当疼痛真正来临的时候,反而感受不到痛意。
那几天应该阮熠冬生命里最安静的日子。
陶云岚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偶尔会睁开眼,面容憔悴地看向窗外,时不时拍着阮熠冬的手背,声音很轻:泽州来了吗。阮熠冬实在不忍心告诉母亲,他们已经没有联系了,以前陆家没分裂,陆泽州算个闲散人士,有大把时间来哄阮熠冬高兴,现在不一样了——
他有开不完的会,应酬不完的人际交往,无数个决策等着他拍板。
“冬冬,喊他过来,妈妈有话跟他说。”陶云岚侧过脸,笑容有点苍白。
阮熠冬不肯离开,皱眉道:“让秘书去喊,我喊不动他。”
“喊得动——”母亲长舒一口气,现在她说话太久都会觉得累。
阮熠冬只好点头。临走前,他还嘱咐姨妈,记得随时跟他打电话。
最近一段时间,陆氏发生了许多事,先是集团大洗牌,组织架构再不断调整,现在勉强稳住局面,陆泽州选了一个业务板块,从母公司撤出去,单独拿去上市。历经几轮融资,如今子公司已经成功将业务推了出去,能够独立盈利,这应该只是开始。
也难怪陆泽州都抽不出时间来烦阮熠冬。
母亲是固执的,总是想当然地让他和陆泽州绑在一起,殊不知他们根本就是两路人,不合适。但在母亲弥留之际,阮熠冬愿意去满足她的心愿,或者说,他自己也有几分渺茫的希冀——万一陆泽州是那个对的人呢。他等待着命运一锤定音,好让他下定决心。
洲季酒店是陆氏的产业之一,今天陆泽州在这里剪彩,顺带宴请了不少宾客。
现在晌午已过,宾客们早已从餐厅散席,打牌的打牌,足浴的足浴,进了下午的活动中。
阮熠冬一进来就被保镖发现了,“阮先生。”
“陆泽州呢。”阮熠冬站在一楼大厅,望着巨大的水晶吊灯,下了车,他一路疾跑过来,有点气喘:“我有事找他——”说着,他连忙往里走。
保镖挡住他的去路,问着屁话:“您有预约吗。”
“我要见他要什么预约!”阮熠冬直接恼了,拿出手机:“他电话没人接,住哪个房间,我去找他。”保镖闷不啃声。
阮熠冬从来没有这样生气,对着保镖劈头盖脸一顿骂,终于拿到了房卡,直奔17楼的总统套房,好家伙——门口还有两个保镖守着,阮熠冬厉声道:“让开!”
“您不能进去……”
阮熠冬懒得废话,直接用房卡贴近感应区,房门‘滴滴’了两声,很快又被保镖会拽着关上了,“抱歉,您不能进去。”阮熠冬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也是这时候,屋内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吵什么啊?”
接着,‘咔哒’一声房门开了,阮熠冬怔怔地推开门,里面光线很暗,扑面而来的信息素气息让他应接不暇,温热,芬芳馥郁,像是野玫瑰,绽放时遇到一阵大雨,花瓣上裹着浓郁的柏木气息,热带雨林阳光充沛,烘干着玫瑰雨露,暴晒,再落下一阵暴雨,湿漉又缠绵——
Omega信息素跟Alpha信息交织在一起,让整个空间陷入了巨大的轰然。
总统套房开阔,气味是从主卧传来的,阮熠冬站在客厅,整个人忽然顿住了,原来这就是Omega信息素,缠绵又让人欲罢不能,别说是Alpha,就连阮熠冬闻到了,也觉得移不开脚步。
“进来呀。”主卧的Omega在说话,声音懒懒的,很甜美。
阮熠冬额前冒着汗,鼓足勇气往里面看了一眼——陆泽州趴在床上,露出精悍的后背,他抱着雪白的枕头睡得正沉,Omega穿着睡袍,用白皙的脚腕探了陆泽州的腰窝,陆泽州不耐烦地翻了个身,Omega咯咯地笑着,声音里带着得逞后的满足。
有关陆泽州爱流连花丛中的传闻,阮熠冬在脑海里想象了无数次。
如今真正撞见了,阮熠冬反而没有那么难过,他好像终于释怀了,因为他清醒地知道了自己永远也分泌不出这样馥郁的信息素,用来留住陆泽州这样的Alpha。
大门轻轻合上,陆泽州下意识回抱住身边的Omega,眷恋地吻对方的额头,气息滚烫:“冬冬……”
Omega似乎并不介意他喊错名字,“我都说了,你肯定拒绝不了我。”陆泽州太困了,几乎睁不开眼,Omega爱怜地抚摸陆泽州的眉骨,继续说:“就是睡你太贵了,花了我爸爸一个亿。”
陆泽州乖戾一生,从未说过任何谎言,包括他遭人陷害,跟吴氏千金吴筱梦上/床这件事。
阮熠冬在一个平静的下午送走了母亲。
姨妈帮忙清点母亲生前的遗物,阮熠冬这才知道自己作为母亲最小的孩子,受到了足够多的庇护和偏爱,大哥、二姐、三哥得到了明面上的财产,母亲以前的陪嫁全都赠予了阮熠冬。
为此哥哥姐姐好像并没有异议,他们看阮熠冬都带着深切的垂怜,觉得一个丧失信息素的Omega多受一些眷顾,是应当的。陆泽州来得有点迟,站在阮熠冬身旁,聆听牧师最后的祷告。
阮熠冬视他为空气,陆泽州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没勇气去解释,没人会信他,他活该,谁让他肆意了这么多年,如今报应来了。
但那又怎么样,他们门当户对,时间会抚平一切。让陆泽州意想不到的是,阮熠冬结束大二下学期的期末考后,彻底不回家了,准确来说,在进入大三的实习期后,阮熠冬消失了。
陆泽州问了辅导员,辅导员答:“学校是线上签到,只要定期回交作业,一般不会过问学生的具体安排,毕竟每个人的实习都不一样。”
“那期末考试呢?”期末考总能找到阮熠冬本人吧,陆泽州心想。
“有几门课程需要现场考试,其他都是开放性作业。”辅导员答。
陆泽州点头,“那行,等他回来了,您记得告知我一声。”
为了甩掉陆泽州派来的保镖,阮熠冬想了很多办法。在城市里,陆泽州的人只手遮天,但到了郊外,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有关未来,阮熠冬想得很清楚了。
他不想参与阮家纷争,更不想跟陆泽州结婚,那他得有谋生的本领才行。大学里教了他一些基础技能,只不过没有真实的实习经历,将来肯定难做设计师,但阮熠冬意外的发现,他投的画稿多次被采纳,稿费虽然不多,但足够他吃饭了。
他租住在郊外的农庄,只要有网线,能上网,他就能赚到钱。
白天去山上采风,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在山岗上画完再回来,也有买他手稿的人,这些稿子一般需要邮寄,阮熠冬一般在周末统一处理。
这天傍晚,他像往常一样背着画板回去,草丛深处长了几米高的芦苇,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一时好奇,跟着找过去,结果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他摔了一跤,接着,铺天盖地的网扑下来,再一收紧,绳索上滑,他被拽向高处,整个人结结实实地被困在麻绳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