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靶(56)

　　“你当时怎么答的？”易绍南接着问。
　　游明宇实话实说：“我说我没有信仰。”
　　空气静默了片刻，易绍南觉得游明宇非常固执，应该是在基地发现了什么，才会以身犯险。但游明宇想要什么，易绍南想不明白，毕竟游明宇不是贪慕荣耀的人。
　　易绍南不信：“真的？”
　　“真的——”游明宇一脸认真，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但也绝对没把真话说全。
　　易绍南忍不住揪他的脸，游明宇疼得龇牙咧嘴：“疼疼疼——”
　　“真的好疼……”游明宇皱眉，像一只哀怨的笨蛋小狗，被敲脑门儿也不知道生气，易绍南一下子就心软了，又挤了挤他那张英俊的脸庞，游明宇厚着脸皮蹭过来，吻了吻易绍南的鼻尖。
　　易绍南脸颊一烫：“如果今天见到的不是我，是别人呢？”
　　游明宇说：“那我也会来。”
　　气氛变得凝滞，易绍南心里大致有数了：“那你还说自己没有信仰。”
　　在基地，狙击手一旦有了信仰，很容易被操控。
　　游明宇忍不住蹙眉：“这重要吗，现在最庆幸的是，你见到的人是我，”他顿了顿，语气听起来不太好，“你知不知道这条路有艰辛，一旦搭档失信，对方就是死路一条。”
　　夜间有卡车运输货物，空气里有轻微的树木气息，运的应该是木材。两个人并肩走着，影子同样高大，但易绍南觉得他们之间好像变了，好像又没变，因为游明宇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易绍南不说话，游明宇主动去牵易绍南的手，易绍南大概在生他的气，不让牵，游明宇只好说：“好吧，我跟你说实话，其实后面还有一句……”
　　易绍南终于停下脚步，看着游明宇。
　　一阵冷风吹来，游明宇哆嗦了一下，他将拉链拽到脖颈处，他的呼吸埋在衣领间，只露出一双眼睛，“下位者践行信仰，上位者创造信仰，我不要做下位者。”
　　这回轮到易绍南沉默了。
　　游明宇语气很平静，“你知道大华分到哪个战区了吗，西北区，长年风沙，久不下雨，他原本想回去陪父母的。”
　　“而杜德宁——”
　　“好了。”易绍南打断他。
　　游明宇却继续说：“不管你承不承认，基地同样免得不俗，这世界就是吃人的。”
　　话说到这里，易绍南想起很多事，抑制剂、暴露身份、意外受袭击，这些事上级肯定都知道，他们之所以还没动手，是在等待时机，他们需要一个专业能力出色，又服从组织安排的候选人。
　　但这种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出色的人一定有头脑，而一个有头脑的人绝对不会无条件服从命令，除非他被捏住软肋，所以组织没有向游明宇直接公布结果，而是让游明宇来见易绍南。
　　一旦见了易绍南，游明宇就跑不掉了。
　　不寒而栗的感觉顿时油然而生，易绍南觉得有点冷，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们俩都被基地彻底套牢了。
　　雪越下越大，两个人顺着路往前，零星看到一些灯火，终于要靠近集市了，这里好像的确很盛行冬季吃鱼头火锅。游明宇裹紧外套，时不时看向身后，防止被跟踪。
　　两个人找了间鱼头火锅店，天刚擦黑，主厅便坐满人，三五人坐一起吃饭，喝酒，吹牛皮，没一两个小时根本翻不了台。易绍南和游明宇坐在店家临时搭的雨棚里，这里烟气稍微轻一点，周围没那么闹哄哄，头顶是一面巨大的透明防风塑料，衬得路灯像块月饼。
　　服务员过来上茶，顺便帮忙涮洗碗筷，游明宇说：“我自己来吧。”
　　“好嘞。”服务员给填满茶水，朝不远处喊了一声：“这边！”
　　很快，热腾腾的鱼头火锅在桌上咕嘟作响，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里面放了泡椒，剁得很碎，闻起来酸辣呛鼻，藤椒散在热汤中，随着汤汁上下浮动。
　　易绍南坐在游明宇对面，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指节冻得微红：“阮家比想象中难介入。”
　　阮家现在掌权的是阮拊膺，排行老四，上个月刚过完六十大寿。原本当家是他大哥阮景山，13年前四大家族相互蚕食，阮拊膺借势，除掉他大哥，气死了阮老爷子不说，又将他大姐送出国，就留了个弟弟在身边，二哥做些闲事，他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落一个容不下手足的口实。
　　这些都是易绍南接受任务以来，所知道的信息。
　　游明宇想了想，问：“他跟阮熠冬什么关系。”出发之前，他看过一些资料，阮熠冬是唯一能帮助到他们的人，但这个人身居高位，行踪神秘，一般人见不到他。
　　“是他父亲。”易绍南长话短说，“上一个牺牲的战友，死于阮家的背景调查——”
　　游明宇心头一跳，下意识担心易绍南将来的处境，问：“谁动的手，阮拊膺？”
　　易绍南摇了摇头：“这种事无需他亲自下场，是他女婿，陆泽州。”
　　接着，易绍南从钱夹中取出一张照片，轻轻推到游明宇面前。周围逐渐嘈杂起来，人影晃动间，借着昏黄的灯光，游明宇终于看清照片，是一个身穿西装的Alpha，系酒红色领带，很年轻，尽管怀里抱了束鲜花，头戴学士帽，依然能从他深邃的五官中，看出很强的攻击性，看来是早年毕业纪念照。
　　如果游明宇没有记错，陆泽州就是阮熠冬的丈夫，“他们夫妻不合？”
　　“岂止是不合，”易绍南夹了些涮菜到汤锅中，火锅汤汁浓稠，散发着辛辣的香气，让人食欲大增，很快，烫软的豆皮包裹着鱼片，被轻轻捞起，再夹到游明宇的空碗中，“简直是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还结婚。”游明宇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做怨偶，“不对啊，阮熠冬也姓阮，他有什么理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易绍南压低声音：“好像说那个小孩不是陆泽州的。”
　　那确实仇挺大的，接着，游明宇吃了一口易绍南给他夹的鱼肉，刚咽下去，脸颊就烧得通红，耳朵简直要冒烟了：“我靠，这也太辣了……”
　　他又咕嘟咕嘟喝下几杯水，仍不觉解辣，两鬓开始流汗，他皱眉的样子很孩子气，辣劲儿过了竟然一口也不肯多吃了，抱着一盘花生米啃了半天。
　　易绍南不怕辣，不过他也在流汗。
　　蒸汽缭绕间，两个人的脸颊都红扑扑，带着潮红，游明宇趴在桌子上，忍不住多看了易绍南几眼，视线停在易绍南脖颈处，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
　　“你笑什么。”易绍南问。
　　游明宇立刻坐端正了些，“我没有笑啊。”
　　接下来，易绍南懒得跟游明宇搭话了，反正有关任务的事，他基本跟游明宇同步了。
　　他正在靠近阮熠冬，掌握更多阮家的犯罪证据，游明宇的任务是跟进情报，确保易绍南的安全。
　　独自生活的这段时间里，易绍南见过不少Alpha，每个人靠近他都别有用心，让易绍南觉得恶心，很明显，游明宇也别有用心，但易绍南为什么不反感呢。他觉得自己只要跟游明宇待在一起，就会变得非常不A，如果A起来，那就是游明宇挨揍的时候。
　　——但他又经常舍不得揍游明宇。
　　“你住哪里？太晚了，我回不去了。”游明宇说。
　　易绍南又想揍游明宇。


第44章 秋裤和袜子
　　下雪了，积雪在雨棚覆上薄薄的一层。
　　游明宇双手揣在口袋，缩着脖子，时不时喝一口热茶，再盯着易绍南，但他看易绍南的眼神像是虚对焦，一旦易绍南清嗓子，或者有任何风吹草动，他的眼眸又变得专注。
　　——反正你最好在他的视线中，但别引起狙击手的注意。
　　易绍南心跳有点快，不知道为什么变得紧张，他们不是在执行任务吗，刚对完暗号，气氛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等他再撞上游明宇的视线，游明宇的手终于从口袋拿出来，抽了一张纸巾出来，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心，低头的瞬间，他眼角有笑意，含蓄又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