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靶(85)
“好了——”母亲陶云岚走过来,收走阮熠冬的手机,“少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空气里静悄悄的,最近一段时间阮家也发生了许多事情,他们从之前的大平层,搬到现在的别墅里,卧室还有淡淡的油漆味,说是环保漆,阮熠冬总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个地方毒死。
这里临湖,比之前市中心的房子要安静,也更适合修养身体。
只不过阮熠冬再也画不出像样的画了,右手握笔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地发抖,以至于影响到对颜色的把控,窗台上养了一株水仙花,那是母亲喜欢的植物,凛冬才会盛开淡黄色的花朵,现在还是暑假,只剩下青葱一样的叶条。阮熠冬趴在栏杆上发呆,觉得自己也像一株水仙,不会开花的水仙。
“夫人。”楼下传来轻声的呼唤声,“陆先生来了……”
陶云岚轻声道:“请他进来。”
“谁来了?”阮熠冬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陶云岚不答反问:“今天做了清蒸鲈鱼,要吃吗。”
“我不饿。”阮熠冬干脆地拒绝了。
保姆陆续上齐菜,看着从楼上下来的夫人,问:“要给少爷留菜吗?”
陶云岚轻轻摇头,“随他去,饿了再说,”说着,她缓慢地看向门口,眼角透着笑意,“泽州。”
陆泽州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盒,面容看上去有些瘦削,他把东西交给保姆,“给冬冬的,”说着,他忽然顿了一下,眼圈浮现淡淡的水光,他看向楼上,犹豫了片刻,最终说:“我先走了。”
“留下来吃饭。”陶云岚抬了抬手臂,示意保镖把门关上,见陆泽州还是站着不动,她主动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崭新的拖鞋,“穿上。”
说完,她步伐安静地朝餐厅走去。
陆泽州望着头顶的水晶吊灯,换好鞋后,跟了上去。
两个人坐在偌大的圆形餐桌旁,保姆在一旁添热汤,陶云岚伸手,声音很轻:“我来吧。”
保姆将勺子递给她,缓慢地退出去,顺便将中式玻璃门轻轻合上。
“熠冬爸爸忙,回来得少,”陶云岚语气悠然,她的笑容宁静而平和,穿着白色羊绒毛衣,手腕上带着一枚水灰色的玉镯,显得整个人温润、柔美,“来,泽州,尝尝,水乡产的藕汤。”
“欸。”陆泽州应声。
餐厅只剩他们二人,面对着陶云岚这样的长辈,陆泽州心里有种难以描述的平静,就好像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一样,接着,他听见熠冬妈妈说:“冬冬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娇气,脾气大,泽州,你多担待一些……”
两个人视线相对,陆泽州从陶云岚眼里看到惋惜,他没有勇气再去看她的眼睛。
“这次事发突然,不怪你,”陶云岚擦了擦眼角,竭力控制住情绪,“阮家也很乱,他爸爸最近树敌很多,在外面得罪了不少人,这也说不准。”
陆泽州眼眶发酸,面上还是平平静静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冬冬的。”
陶云岚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个孩子很倔,却也是个心软的,我是他母亲,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她顿了顿,双手交叠,用食指拨弄着镯子,仿佛思忖了良久,“泽州,阿姨有一件事想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陆泽州抬起头,无声点了点头。
“如果、”她顿了顿,有点说不下去了,“如果熠冬以后腺体受损,影响生育,你会介意吗。”
陆泽州只知道阮熠冬被绑架,要了阮家5千万,却不知道这件事,“不介意。”
“你想好了?”陶云岚平静地问他,眼眶微红。
陆泽州心跳如闷雷,脸庞一寸一寸地变得苍白:“阿姨,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影响到阮熠冬的腺体,即使被绑票,跟腺体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连手都没来得及牵过。
坦白来说,陆泽州从来没有想象过标记阮熠冬的场景,尽管他已经标记过不少Omega,但在他心里,配偶Omega和恋人Omega是决然不同的两种存在,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不一样。如果要跟阮熠冬结婚,他必定遵守婚姻契约,做一个合格的丈夫,这一点毋庸置疑。
陶云岚嚅嗫着,几次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保姆敲门进来,瞧见夫人眼圈泛红,痛楚地抵住太阳穴,小姑娘急切地走上去,用手语问夫人怎么了,陶云岚摇了摇头,语气艰难:“你跟泽州说吧。”
想来一定是那件事了,小姑娘是陶云岚从娘家带来的人,跟了夫人很多年,她先去重新关上餐厅的门,再走到陆泽州面前,比划了什么,陆泽州从对方的神情中隐约知道了。
良久,气氛终于缓和了些,陶云岚拢了拢耳际的碎发,声音很轻:“等下八点半的时候,你去看一下他,其实我看得出来,他虽然总不想见你,其实还是盼着你来……”
陆泽州无声地点了点头。
阮熠冬自从受伤过后,变得有些嗜睡,有时候能睡一整天,傍晚吃过了饭,看一会儿书,他又觉得困,通常和着衣服就这么窝在沙发椅睡着了,一开始有护工扶他去床上,他不让人碰,总是条件反射地在家里砸东西,还歇斯底里地让人‘滚开!’,到后来,家里人就由他去,想睡沙发就睡沙发,他的情况还稍微好了一点,至少能正常讲话了。
他也不愿意见心理医生,都是陶云岚代为描述儿子的症状。
医生说这是创后易激综合征,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对周围的信任,“需要多久?”陶云岚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恐怕陪不了阮熠冬那么久。
“也许一年,也许三年,说不准。”医生说。
陆泽州站在二楼的转角处,额前冒着细汗,他发誓,聆听遗嘱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房间的门是虚掩着,里面有加湿器的声响,很轻,用了柠檬草的香薰,味道淡淡的,很好闻。他试着推开门,视线往里面探,卧室里一片宁静,开着和暖的灯光,地板上铺满着各式各样的画笔。
Omega躺在单人沙发里,蜷缩着身体,身上盖着柔软的法兰绒毯子,露出白皙的脚腕。
陆泽州是从侧面走过来,都不敢从正面挡住旁边的灯光,因为进来之前,陶阿姨跟他交代了一些事,说熠冬现在很怕黑,必得把房间里的灯都开着才能入睡,但光线太强,他又睡不安稳,只好用了现在的办法——将落地灯打开,茶几上点燃许多杯装蜡烛,在柔亮的火光中,慢慢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阮熠冬慢慢睁开眼,在朦胧的烛光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英俊、深邃,正在眉眼关切地看着他,是陆泽州。泽州哥。阮熠冬又缓慢地闭上了眼,一行泪顺着眼角留下来。
初识心动时,陆泽州并不认识他;要见面的时候,陆泽州说不想见他;想陪在他身边的时候,听说他身边Omega无数;好不容易对他放下戒备,在阮熠冬最需要他的时刻,他又不接电话。现在陆泽州近在眼前,阮熠冬已经不那么想拥有他了,力气全部都用完了。
“熠冬……”陆泽州试着喊他。
阮熠冬很平静地说:“泽州哥,你出去吧。”
“熠冬,”陆泽州看着他,呼吸凌乱,向他做出承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不需要你可怜。”阮熠冬冷冷地说。
陆泽州靠近了一些,语气有点焦急,“我不是在可怜你、”他斟酌着措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阮熠冬好受一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没等他说完,阮熠冬打断他,眼圈泛红:“你倒也不必在这里彰显你的大度。”
“我没有。”陆泽州用一种受伤的目光看着他。
“那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接!”阮熠冬梗着脖子,愤怒到极点,想起那些折磨,他真恨不得去死了,怎么还活着呢,活着继续受气。
陆泽州手无举措地解释着:“当时爷爷病危,律师在念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