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推定(91)
“陈par是个不太让人顺心的领导,我和他某些优绩主义的观点也不太合,我离开天阖有小部分原因在他。”
“今天我帮你打头阵。”谌意偏头吻了一下他的脸颊说,“敢让你不顺心,我让他更加不顺心。”
闻途知道他在开玩笑,却还是叮嘱道:“公诉人,法庭上摆事实讲道理,可不能带有私人情绪。”
“好吧,谨遵闻律师教诲。”
他话音落下,忽然又蹙了一下眉,手按住了自己左半边的头:“嘶……”
“怎么了?”闻途顿时有些慌,将手覆盖上去,“头还疼吗?”
“突然疼了一下,没事的。”
“前几天复查不是没问题吗,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谌意答:“医生说恢复得挺好,能跑能跳的,现在在康复期,偶尔头痛是正常现象,不是后遗症。”
“你不要吓我。”闻途轻抚他的脸,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别怕,我可抗造了,小时候从三楼摔到绿化带里只擦破了皮,命比谁都硬。”
“你要听医生的话好好休养,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以后落得后遗症就不好了,我监督着你每天按时吃药,还要按时去复查,我可以陪你去,平时工作强度不要太大了,加班能推则推,有不舒服的一定要跟我说……”
他絮絮叨叨,谌意却一点也不觉得啰嗦,反而抓住他的手,放进自己掌心轻轻捏弄着说:“好喜欢你这么念叨我,像妻子对丈夫的唠叨一样,家长里短的感觉。”
闻途有些不悦:“别嘴贫,我认真的。”
“好好,我知道你担心。”谌意又亲了他一下,“这些我都记着,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在心里。”
抵达法院,为了避嫌,闻途让谌意先进法庭,自己隔了十分钟才慢悠悠进去。
象征法和秩序的国徽悬挂中央,俯瞰整个法庭,在谌意已经坐在公诉人的席位上,齐乐青在旁边和他一起整理开庭资料。
他垂着眼睛,面色冷若冰霜,又回到了那副不怒自威的气场。
闻途在代理人的席位上落座,和林歆一也开始理资料。
公诉席就在同侧,谌意离他不远,但两人都没有看彼此一眼,装作互不相识。
这时,一个身影来到他桌前挡住了光线,闻途抬头看去,正是他以前的“老板”陈律。
“小闻,别来无恙啊。”陈律师主动打招呼。
闻途站了起来,客套道:“师父,幸会。”
“从前你还是个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孩,如今摇身一变,都成为和我分庭抗礼的大律师了。”
闻途说:“您哪里话,无论如何,我都得感谢您的知遇之恩,以及长达四年的栽培。”
陈律师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好干,年轻人,师父永远看好你。”
谌意听到声音,动作微顿,视线从材料上移到了陈律师身上。
谌意咬咬牙,低声骂了句:“虚伪。”
“请辩护人发问。”
开庭后,庭审很快来到法庭调查阶段,陈律师正襟危坐,问道:“江伟,你作为安澄的继父,平时有和她共同居住吗?”
被告人答:“她住校,平时回家的次数少,基本不在家里住。”
陈律师说:“你平均一个月能和她见几次面?”
“平均的话,一次吧。”
“她和你的感情如何?”
江伟作为曾经的教授,心理素质很强,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应答如流:“一般,我和她生母结婚以来,她一直没接受我,自从她生母去世,我又再娶,安澄与我更是疏远。”
闻途默默记录下辩护人的要点,从陈律师的提问中,他明确感受到辩方的意图。
陈律师极力证明被告人与被害人之间并无看护关系,进而证明被告不符合负有照护职责人员性侵罪的主体要件,致使该罪名不成立。
“待会儿补充发问。”谌意低声跟旁边的齐乐青说,齐乐青立即把拟好的提纲交给他。
谌意接过,忽然又感到左脑一阵刺痛,他伸手捂住头,眉梢抽了一下。
“怎么了谌检?”齐乐青用气声问。
闻途听到动静,往谌意的方向瞥,见对方略显异样的神情,顿时心揪了起来。
“审判长,我申请补充发问。”闻途望向被告人,沉声开口,“江伟,被害人除你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可依靠的长辈或亲戚?”
陈律师立刻打断:“审判长,附民代理人的委托权限仅限于民事赔偿部分,其不能就案件犯罪事实部分对被告人发问。”
“我来补充。”谌意抬了一下手,坐直身体说,“江伟,请你回答附民代理人刚才的问题。”
被告答:“亲戚是没有的。”
谌意问:“她的经济来源是什么?”
“我每月会给她生活费。”
谌意又说:“我看被害人的供述显示,你每次实施性侵害,都会以断掉她生活费为威胁,为什么要用这个理由?”
江伟犹豫片刻,被兜进圈套:“这样她才会害怕。”
闻途看了一眼自己的记录,谌意问的和他想问的内容差不多,心有灵犀似的。
法庭调查阶段进行得还算顺利,控辩双方的争议焦点主要在与继父和安澄之间是否形成了照护和被照护的关系。
法庭辩论阶段,江律师翻开辩护意见,寸步不让:
“首先,江伟和安澄并没有长期生活在一起,安澄大部分时间在学校,和继父相处时间短,不具备形成看护关系的基础条件,其次,照护与被照护的关系来源是法律规定、职责要求、法律或先行行为,本案均不满足,再次,安澄并未处于不能反抗的境地,江伟没有采取任何强迫手段,安澄大可选择不要那笔生活费。”
“反对。”谌意悠闲翘着二郎腿,言词却沉稳而坚定,“安澄还在念初中,没有经济来源,也没有可以依靠的长辈,她母亲早逝,父亲死前又是个赌鬼,她唯一可靠的就是继父,对继父必然会产生依赖心理,这种不平等地位才是形成照护关系的关键。
“《刑法修正案(十一)》为什么要设立负有照护职责人员性侵罪的罪名,行为人和被害人之间的特殊关系,导致双方有了地位差,照护人利用其优势地位和被照护人对其的信任、依赖心理,导致被照护人处于无法反抗的境地,从而实施侵害。所以该罪的关键不是表面的职责、地域、时间长短,而是深层次的,被害人和行为人之间是否形成支配和被支配的特殊关系。”
“我补充一点。”闻途说,“辩护人非要论相处时间,请问相处时间已经这么短了,被告还对被害人实施性侵害,不恰好反映了他作为继父的不称职、主观恶性极深吗?”
审判长制止:“附民代理人,请遵守法庭秩序,现在是控辩双方的辩论时间。”
闻途当然知道,但他忍不住想说。
“我再补充一点。”谌意开口,“辩护人刚才提到,安澄可以不要生活费,这话对一个初中生说出来实在可笑,没有生活费难道让她辍学打工吗?她甚至没满十六岁,生活费是支撑她活下去的物质基础,足以对她构成严重威胁,辩护人何必对被害人如此苛责?”
他话音未落,闻途又添一把柴:“辩护人提到的第二点,照护关系并没有关系来源一说,不管是法律规定还是契约约定,都需要看关系的实质。”
审判长:“附民代理人,你再不遵守法庭纪律,待会只有把你请出法庭了。”
闻途这才收敛,谌意嘴角不动声色地勾了一下,很快又消散,随后他严肃地开口:
“负有照护职责人员性侵罪,这一罪名填补了法律在保护未成年女性性权利方面的漏洞,它揭开了社会中一个曾经长期被忽视的问题,在所谓的‘信任关系’的掩护下,那些本该提供安全和保护的人却成为了性侵害的加害者,对于违背伦理道德和法律底线行为应当实施惩戒,希望法庭能够充分发挥刑法惩罚犯罪、保障人权的作用,不要让该罪沦为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