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推定(77)
他的动静惊醒了趴在旁边的谌意,谌意抬起脑袋:“醒了?感觉怎么样?”
“好像好多了。”他嗓子哑得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声线,谌意一惊,急忙又摸了一下他额头,见烧退了才放下心。
谌意把他额前的发丝拨弄整齐:“昨晚你病得太厉害,我就带你来医院输液了,你先等等,我去叫护士来给你量体温,然后你想想要喝什么粥,我回家给你熬。”
他起身想走,闻途输液的手动了一下,艰难抬起,谌意俯身下去将他的手牵住:“怎么了?”
“你一直在这儿?”
“废话。”谌意说,“你半夜烧得意识不清了,难道我将你一个人丢在医院?”
闻途抓着谌意的手不放,像是不想他走,刻意找话题:“你今天不去上班?”
“请假了,我就是一打碟的,去不去都无所谓啊。”谌意很轻易地看透他的心思,“想我在这陪你一会儿吗?”
闻途默认了,于是谌意按了护士铃,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等会想喝什么粥,或者吃点什么别的?”
“都行。”
闻途脑袋陷在枕头里,窗外的日光洒在侧脸上,将他半垂的睫毛映浅,看起来像一件脆弱的易碎品。
他生病后自然地对谌意产生依赖,并且异常听话,这样的“乖”很难在闻途身上看到。
谌意又想起了昨晚的录音,朝他试探道:“昨晚的承诺,还记得吗?”
闻途目光一滞,立即把脸别过去,望着窗台不吭声,显然是记得,但不想承认了。
“怎么了?”
“……”
“请闻律师守信,诚信原则在民法典第七条。”
“……”
“我有录音,视听资料在此。”
“……”
谌意故意说:“不想和我说话,那我回去熬粥了。”
闻途这才把脸转过来:“不准。”
好霸道,谌意要收回刚刚觉得他乖的想法。
他无奈一笑:“只要你还记得就行,你记得就一定会守信用,我相信你。”
谌意想了想又说:“闻途,你一个人没法和凶手抗衡,我帮你,颜律师也会帮你,人多力量更大,我希望你尽快把观念转变过来,不要再怕连累别人了。”
“我……”闻途手指蜷缩起来,嘴唇翕张片刻,低声说,“我知道了……”
谌意看得出他其实没有完全想明白,但他毕竟性子倔,肯动摇就算是成功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只是时间问题。
谌意不想逼他,要他靠自己想通,打心底的把观念完全转变过来才行。
“刚刚有当事人来电,我帮你推掉了工作,你今天就好好休息。”说着,他把床头柜上闻途的手机拿了过来,“我已经把我们的电话、微信都加回来了。”
谌意把屏幕递到他面前,闻途定睛看去,见自己手机上给谌意的备注竟然被某人改成了“我最最最最最喜欢的小意”。
闻途:“……”
“这是我的手机,你乱改什么?”
谌意把手机收回去,颇为得意道:“你就说,我是不是你最最最最最喜欢的人?”
“也不怕舌头打结。”
谌意眼睛弯了弯,决定不逗他了,他帮闻途掖着被角,很认真地说:“这次加回来,以后再也不删了,我们都不要再删对方了。”
浅淡的阳光和他眼里的笑意交融,闻途只和他对视了片刻,便觉得有股暖流一点点漫进心里。
“嗯……”闻途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
监狱里,阳光透过装有铁丝网的窗户,斑驳地洒在灰色水泥地面。
围墙之下,是囚犯失去自由、也是获得新生的地方。
谌意把手机交至了储物柜,这次会见是孟辽给他通的关系,他没有办理登记,而是通过工作人员的通道进入监区内部。
他来到一个封闭的会见室,引导他来的警察低声提醒:“谌检,为了不引起注意,请您在十分钟之内结束,我在门口把风。”
谌意:“多谢。”
对方退了出去,关门,谌意在椅子上坐下,这时,铁栏杆背后的大门打开,一个约五十岁的光头男人带着手铐进了屋。
男人气质像是知识分子,身材瘦削,身着灰蓝色囚服,他坐下和谌意对视一眼,那双三角眼情绪不明。
“你是……”男人狐疑地问。
“你叫唐晋,入狱前曾在一家国有企业任职过,对吧。”
“你是谁,不是说家属见面吗。”
“要见你的人是我,不用知道我是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行。”谌意开门见山道,“五年前你被指控挪用公款,后来被拘留在海州看守所0120号监室,和你同监室有个叫闻仕裕的人,你还记不记得?”
“……”昏暗的光线下,唐晋表情凝固,如同深潭般暗沉下去,“五年前的事,谁还记得?何况在押犯都是用编号,就算是当时,我也不知道其他人的名字。”
谌意说:“闻仕裕是和你同一天送看的,你们在同个监室,并且基本上同一时间接受法院审判,他和你年纪相仿,是个法官,你一定有印象。”
唐晋目光停顿了好几秒,随后那双眼睛透着诡谲的光:“呵呵……”
他的低笑回荡在会见室阴暗的四壁,叫人脊背发凉。
谌意蹙眉,不明所以地开口:“笑什么,你是不是知道隐情?”
唐晋说:“我说了,我不记得,不管你在调查什么,请你放弃从我这里得到线索,我不想摊上任何麻烦事。”
“我敢保证,本次会见是绝对保密的,这里没有监听也没有内线,你不会摊上任何麻烦,你只需要告诉我闻仕裕是不是被带离了看守所?”
“他确实被带走了。”唐晋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谌意睁大眼睛,拔高语调:“你果然记得他,你还知道什么?他被什么人带走,被带去了哪儿?”
“年轻人,我说了,你别想从我这得到线索。”唐晋冷静地说,“你和我非亲非故,我都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帮你呢,我还有一年半就刑满释放了,我在监狱里熬了五年,就为出狱和家人团聚,你让我这个节骨眼牵扯进闻仕裕的事,万一你翻案失败,我不是跟着遭殃吗?”
“我不会失败!”谌意站了起来,跨到铁栏杆前,拉近距离瞪着他,“我现在做的所有事情,只能成功,没有失败一说。”
“呵,你还没有三十吧,想得太简单了。”唐晋往靠背上一靠,显得气定神闲,“这样吧,如果真的那么需要我的口供,我们先谈个条件,你做到了,我就帮忙。”
“那你又怎么证明,你真的能给我有用的线索?”
唐晋道:“闻仕裕被带离海州看守所的时间是在一月到三月、五月到七月、十月到十二月期间。”
时间能对上。
谌意呼吸一顿,又听他说:“闻仕裕每次会见辩护人的时候,我都被安排在他隔壁会见室,两室隔墙有几个隐蔽的孔洞,我可以听到他和辩护人的对话,或者说,我是去监听的。”
谌意压低了眉头,顿时明白了什么:“他们收买你了,你是腾山安插在看守所的眼线?”
唐晋道:“这么说不合适,我和他们并非同一阵营,长期交易太考验人心,我只做对我有利的单笔买卖,就像现在,你如果能对我有利,我也能帮你。”
谌意抓紧栏杆,咽了一口唾沫,咬牙问:“想提什么条件?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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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看守所时,天黑了,谌意收到了闻途发来的消息:
【我最最最最最喜欢的宝宝:我在你家门口。】
【谌意: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