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推定(43)
杨今朝睁大眼睛,办公室内寂静一片,打字都没人敢打了。
“如果您对自己的决定问心无愧的话,希望您到时候在法庭上也能像今天这样振振有词。”
闻途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便走了。
杨今朝站在原地愣了几秒,转身迎上了同事们的视线:“喂喂喂,他什么意思,他在和我叫板吗?”
没人回答,他又过去扒拉谌意:“谌意,他什么意思,之前他也是这样和你叫板的吗?”
谌意摊手:“I dont know…”
“这个案子我不做了,你来做!”
谌意想说谁叫你不认真看案卷,又觉得不礼貌,改口说:“您别把烂摊子给我。”
虽然也没好到哪去。
杨今朝更气了:“他!他就是那种年纪再大点还会在法庭上拍桌子和法官吵架的人,检察院有拉黑系统吗,我要把他永久拉黑!”
闻途的“叫板”起到了实质性作用,年底之前他竟然收到了检方的不起诉决定,听说看守所那边也把姜迎放出来了。
姜迎父母很感激,连忙给闻途打了一笔巨款,闻途看到那串数字人都吓傻了,连忙给人家退回去,并表示他们有行业规定,只收应得的,绝不多拿。
他顺便给杨今朝致电道了个歉,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留个脸面才好。
年末最后一个案子是个职务侵占案,正好在高院二审,闻途开庭当天特意去拜访了秦徽舅舅宋明华,并约好时间要请他吃饭。
当晚,闻途来到预订好的餐厅,提前在包间等候。
宋明华迟到了半小时,推门进来的时候裹着一身寒气。
“小闻,抱歉啊,开庭开得晚了。”宋明华五十多岁,体态却保持得好,戴着副银边眼睛,斯文的长相和秦徽有五分相似。
闻途起身迎接:“宋庭,您哪里的话,您能赏脸来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宋明华笑着说:“你叫得那么官方,太生疏了!和小徽一样叫舅舅吧。”
“好,舅舅您快坐,我叫服务生上菜。”
他还想让人上酒,宋明华推辞了,说自己开了车来。
宋明华健谈,用餐期间,他和闻途滔滔不绝聊着工作上的见闻。
闻途一直在等待机会,终于见缝插针:“舅舅,其实今天请您吃饭,是想再郑重地感谢您一次,您五年前给予我的帮助,我还没来得及还人情。”
说到此事,宋明华长叹了口气,神情忧郁:“说到五年前的事……闻法官实在可惜,我曾经和他有过几面之缘,他一身正气,中院任何一个人受贿我都信,唯独不信他。”
闻途垂下眼睛:“是,我一直坚信他是清白的。”
宋明华问:“小闻,你现在从红圈所离职,应该没那么忙了,有想过重新调查闻法官的案子吗?”
闻途摇摇头:“现在要查难度太大,何况爸爸去世那么多年了。”
“斯人已逝,现在翻案,为的是一个公道罢了。”
“舅舅,当年承办我父亲案子的法官,现在还在高院工作吗?”
“我想想……审判长吴法官已经退休了,两个审判员也调走了。”宋明华顿了片刻,“小闻,你还是想翻案的对吧?”
“没……聊到了这个话题,我随口问问。”
宋明华道:“你如果要调查,我或许可以给你提供个线索。”
闻途一怔,问:“您有线索?”
“嗯,五年前,本市能源行业有两大巨头,其中一家公司叫长晟。”
闻途警觉,想起来谌意之前向他提过这家公司。
“为了在京东南地区垄断市场,长晟用尽各种方法挤占中小企业的生存空间,当时腾山公司被指控非法采矿,华言公司被指控行贿,极有可能是长晟从中作梗,这两家公司具备一定实力,消灭掉任何一个都能极大提高长晟的市场占比。”
闻途迅速理了一下,明白了宋明华的意思。
两家公司都涉嫌犯罪,而两案是关联的,无论判决结果怎样,最后总有一家因为犯罪而受到重创,不管遭殃的是谁,幕后推手长晟都能坐收渔利。
谌意说过长晟公司已经将腾山公司收购,长晟的野心可见一斑。
而无辜的父亲只是被他们选中的利用对象,最终沦为这场恶劣商战的牺牲品。
宋明华说:“你可以从长晟入手,如果能找到他们诬告陷害的证据,你父亲的案子也就有出路了,当年我对这个案子参与得很少,其他的也不清楚,只能帮你这些。”
闻途沉声说:“谢谢您,舅舅。”
谌意从包间出来,头有些晕。
他来到洗手间照了一下镜子,脖子上又起了疹子,所幸面积不大。
今晚是检察院的同事们年底聚餐,庆祝大家又成功当了一年牛马。
一般的同事聚餐,谌意只小酌几杯,陪副厅局级以上的领导,他可以酩酊大醉,省部级的领导(目前还没机会)他可以喝到羽化登仙,这是谌意的陪酒阶梯准则。
他低头洗了洗手,觉得很疲惫。
其实他不喜欢工作聚餐,整场饭局都在不停敬酒、说漂亮话,往往进行到一半他就想逃。
他叹了口气,心累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闻途,一想到闻途他的压力似乎就会缓解许多。
上次争吵到现在,他已经两个月没和闻途联系了。谌意后悔脑子一热就跟闻途坦白,说忘不掉他,现在反而弄得自己相当尴尬。
好不容易外向一次,却换来一辈子的内向!
但是他一边暗骂闻途绝情,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思念他。
感情这种东西,真是世界上最大的矛盾体。
他再次抬眼看向镜子时,便看到闻途正和他并排着洗手。
谌意被吓了一跳,跟见鬼似的往后退了几步。
闻途抬头瞄了他一眼,一脸平静地继续洗手,看似没有主动打招呼的意思。
谌意张嘴,没憋出一个字,连“你也在这吃饭啊”这种寒暄都没能问出来。
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谌意咬紧了后槽牙,和他赌气。
他抽了张纸,气冲冲地擦了手,转头往洗手间外面走。
闻途这才抬头,望向他镜子里的背影,见他后颈的一片红疹,心生几分担忧。
这时,闻途看到谌意身边凑过来一个男生,大约二十出头,看起来很年轻。
“可以加哥哥的微信吗?我是你隔壁包间的,刚刚一直在关注你。”闻途听到男生问。
谌意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给他展示二维码。
不带半点犹豫的。
闻途手指顿时抽筋,一股痛感从指骨蔓延开来,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们加完微信,男生又说:“哥哥你长得完全在我的审美点上,我们是朋友聚会,你来一起喝点酒吗?”
谌意和他聊起来:“行啊,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闻途一把关上了水龙头,连手也没擦,低着头越过他们二人,快速地离开了。
“你先告诉我你的嘛。”男生撒娇道,随即低头看了眼手机,“你的微信名是什么意思,海州检察院?”
谌意见闻途走了,语气敷衍起来:“工作号,你以后遇到刑事案件,可以直接联系我。”
男生灿烂的笑容僵在脸上:“……”
闻途回到包间,和宋明华相视一笑,宋明华说:“我刚刚路过看到海州检察院的人也在这聚餐,你要过去打个招呼吗?”
他心虚地移开视线:“我在检察院没有熟人,算了吧。”
“你和谌意也不熟?”
闻途一愣:“您还认识谌意啊。”
宋明华说:“之前你们正当防卫的案子,我有听说过。”
“哦……我和他也不算熟,普通的工作交往而已。”
宋明华扶了一下眼镜,嘴角露出浅淡又意味不明的笑意:“嗯,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