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推定(69)
这一刻,他想逃避的心态达到了顶峰,想把手机丢远点,手指却不小心在屏幕上磨蹭几下,界面弹出系统提示:
[确定要将“宝宝”加入黑名单吗,你将不再收到对方的消息]
谌意不知道自己点开了什么,他看不清手机上的文字,迷迷糊糊中,胡乱按了一个选项。
“咳!咳咳!”闻途最后一次呕出来时,只能吐出一些带着血丝的浓盐水,他胃里早就没有任何东西。
他趴在地上,被一个男人揪着额前的头发,逼迫抬起头。
从下午到晚上,在天明被关了六个小时,灌东西,吐出来,如此反复,他身上的白衬衣被汗浸透,脸色白得发灰,甚至泛出不自然的青色,下颚发抖,眼尾通红,睫毛上挂着因为疼痛而流出的泪,整张脸像一块将要粉碎的陶瓷。
男人打开金属器械,举起一根细长的塑料管,掰开闻途的嘴想再次插进去,这时,房间的门打开了。
闻途颤颤巍巍抬起眼睛,看见门口欧阳铭高大的身影,像是在仰视一座快倾倒下来的巨山。
“够了,解绑吧。”欧阳铭双手扶在手杖上,垂眼的神情轻蔑,“闻途,这是你和我顶嘴的惩罚,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让你长个教训。”
男人们将他松绑后,助理走上来,蹲下将协议摆到他面前:“还差个签字,签完,我们董事长就放你走。”
他将笔搁到纸张中央,闻途看向协议,那已经变为褐色的血印映入眼帘,薄弱的意识里,他似乎听到一阵高喝:“在讯问笔录上签名,今天就不折磨你了!”
吐到最后,已经吐出汩汩鲜血,闻途幼时记忆里那张和蔼的脸,此刻嘴角带血,面容枯槁,被摧残得犹如残烛。
曾经庄重威严、意气风发坐在审判席上的法官,此刻装容狼狈得像流浪汉,仰面朝天,发出濒死绝望又嘶哑无声的长啸。
“是我干的……是我干的……我认罪……给我个痛快吧……”
闻途匍匐在地,咬紧了下唇,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笔,眼前出现残影,五年前的画面和此刻交叠,父亲右手不停痉挛,捏紧笔杆,及其艰难地才在讯问笔录上签下名字。
闻途签完,助理满意地将协议收好,欧阳铭始终保持着高高在上的神态,眼神像是看一只蝼蚁。
他知道这是欧阳铭给他的教训,他试图掀人罪证的教训,无论反抗、逃跑,或者用什么策略应对,欧阳铭都必须让他受这一次苦,否则绝不会放过他,可能还会殃及他身边的人,所以他没有选择逃,当然他根本也逃不掉。
助理回到最初那副礼貌的样子:“闻先生,谢谢您的配合,股份回购的钱款和补偿金会在合同约定时间内打到您卡上。”
闻途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头晕目眩,眼前频频闪过白光,恍惚间他又听欧阳铭说道:“今天的教训,别想着说出去,更别想着报警,否则到时候老夫人的安危……我就不能保障了。”
他一路扶着墙,忍着胃里的绞痛,浑浑噩噩离开了天明公司。
夜幕深沉,他站在天明的楼下,回望这幢高楼,见它沉默地矗立在幽暗中,裹着呼啸的风声,如同幽灵。
他弯腰干呕了几下,双腿失力险些跪倒下去。
闻途挪到旁边的花台上坐下,他抓着自己凌乱的头发,想转移注意,却无法减轻半点痛苦。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医院,得到治疗报告单,留存他们犯罪的证据,但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拨了谌意的电话。
他现在只想见谌意,好想见谌意……要是谌意在身边,会减轻他很多痛苦。
然而,谌意的手机无人接听,他反复打了几次,都没有回应。
繁冗的思绪间,他甚至以为是自己手机出问题了,所以他关机重启,再次拨过去的时候,同样的忙音让他陷入绝望。
“别这么对我……”闻途低声呢喃。
直到他点开微信,看清谌意发来的消息时,大脑才完全清醒过来:
【小意:我被撤职了。】
【小意:凶手做的,他知道我在调查。】
【小意:对不起,我骗了你。】
第52章 各自冷静
手机上弹出紧急求救短信,闻途知道谌意又喝醉了。
他在天明楼下缓了很久,忍着胃部的抽搐感和喉咙里残存的苦涩,他打车来到短信中的地址。
这里是离检察院不远的公园,闻途转了好几圈,在偏僻的角落找到人时,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谌意耷拉着脑袋缩在一个秋千上,胳膊直直垂下去,随着铁索轻晃,看起来醉得不轻。
闻途食指掐着虎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如常,他深呼吸,迈步朝谌意走过去。
四周很静,脚步声清晰可闻,谌意缓缓抬起头,撞上闻途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路灯离得远,他站在模糊的光晕里若即若离。
谌意呆愣地和他对视了好几秒,看不清他苍白的面色,只能听见冷得彻骨的嗓音:“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谌意即便在醉醺醺的状态下也意识到大事不妙,下意识抓紧了铁索,敛着下巴谨慎地瞥他,仿佛在等待什么审判。
“第一,为什么拉黑我。”
谌意懵了很久,缓缓回答:“我没有……”
闻途将手机递到他面前,屏幕上几个红色的感叹号相当醒目。
“应该是不小心按错了……”谌意放低音量说,“对不起,我把你加回来……”
“不用了。”闻途收回手机,压低了嗓子,“第二个问题,为什么骗我。”
“……”
生锈的秋千摇晃发出的嘎吱响渐弱,沉默良久,秋千已经停摆,四周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安静。
闻途冷静地开口:“我说过,要是我知道你撒谎,我们就结束了。”
谌意被这话刺激到,忽然扬起头:“那不正好?我已经拉黑你了,省得你亲自来动手。”
闻途一愣,把想说的话噎回肚子。
他没料到谌意会给出这种反应,不打算解释,不打算挽回,仿佛下定了决心。
“你现在喝醉了,等明天我再来问你。”
“我很清醒。”谌意站了起来,浓郁的酒气扑鼻,他眼睛充血,敞开的领口露出刺目的红疹,“我确实骗了你,你要甩我也行,反正不是第一次了,还有要说的吗,没有的话你可以走了,我想一个人呆着。”
闻途望着他,心脏隐约抽疼,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剧痛蔓延至肺腑。
额头又冒了虚汗,他咬牙忍着,尽力不显出异样:“不管你愿不愿意,也不管你目前收集到了多少线索,你必须马上停止,这不是谈条件,你一定要听我的。”
“凭什么,你怎么那么霸道?”
闻途耐心耗尽,朝他跨一步,双手握住他肩膀:“你现在被撤职了,那下一步是什么?他们会害死你,你到底在逞什么英雄,你有几条命够他们折腾?”
“我不怕死。”他推开闻途,“你想做什么决定都随便,但我不可能听你的,我也不想瞒你了,我不仅现在在查,分手的这五年我也从没放弃过,连考检察院都是为了这件事才考的,并且我会一直查下去,直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天。”
“什么……”闻途睁大眼睛,僵在原地。
那时他假装出轨让谌意恨透了自己,他以为这样谌意才不会主动来踏浑水,毕竟谌意家境好、有背景,未来一片坦途,闻途不希望谌意为他改变人生轨迹。
闻途后来听说谌意考了检察院,他以为那是谌意自主的选择,如果硬要和他沾上边,也可能只是一种赌气,类似“我做到了你想做却没法完成的事”,以此来报复他,貌似也合乎谌意的个性。
但闻途没想到……
“……”他唇角发颤,凝视着谌意被夜色笼罩的眼睛,发抖着憋出三个字,“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