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推定(51)
闻途站在原地,风雪肆意扑在脸上,搅乱他的视线。
脖子上谌意留下的温度渐渐被寒风吹冷,他拢紧了外套,目送着谌意走远,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迷茫的空白中,他依旧伫立在原地。
理性告诉他不能越界,感性却牵扯着他忍不住靠过去,这样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确对谌意太不公平了,闻途想。
他能看出来谌意很没有安全感,但他现在是走在悬崖边上的人,连自己的安全都顾不上,怎么给得了谌意安全感呢。
这时,他手机响了一声,谌意发来消息:
【小意:忘记说了,新年快乐,没能和你待到最后一秒,明年再满足我这个愿望好吗?】
他沉默片刻,回复了好。
“不会太久的。”他用只能自己听见的音量呢喃,“再等等我吧,小意。”
第38章 损害赔偿
闻途从检察院回来,在小区车库门口碰见了秦徽。
后者倚在昏暗的墙边,手中烟头的火星将周围一小团空气燃亮。
闻途握紧方向盘,手心捏了汗。他回车位把车停好,下了车,秦徽还站在原地没动,是特意在等他。
闻途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想质问对方,秦徽却吐了口白烟,先发制人说:“他告诉你了吧。”
他侧身靠在墙上,头也没抬,闻途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感受到他语调里的冰冷。
“为什么。”闻途捏紧了拳头,声音有些颤,“真的是你?”
秦徽碾灭了烟,哑着嗓子道:“如果我说不是,你信谌意还是信我?”
“不是你,你为什么承认。”
“我故意的啊。”秦徽转头看向他,镜片覆了层很薄的光,“你知道,我讨厌他,我不在意谌意的看法,所以他怎么误会我无所谓,但我不希望你被他牵引着走。”
闻途眉头压低,没说话,秦徽向他靠近了几步:“就算你再信任谌意,也不能听之任之,如果我真是凶手,五年前我为什么忙前忙后帮你咨询律师,为什么要牵线搭桥让你求助我舅舅,又为什么在你调查取证的一年内都在背后支持你。
“五年前我研究生在读,还没有进入社会,我有什么本事能害伯父,你说过案件背后利益牵扯巨大,而利益是相互的,我一个学生能和对方做什么利益交换呢?
“犯罪构成要有主观方面,也要讲作案动机,我和伯父无冤无仇,我的动机又在哪里?闻途,如果你能像案例分析一样去剖解谌意的推测,你就会发现毫无逻辑。”
他一个个理由抛下来,反倒把闻途说得哑口无言了。
闻途沉默片刻,保持着清晰的思路问道:“你早就知道我爸去世了,为什么前年我告诉你的时候,你装作不知情?”
“伯父去世的消息虽然被压了下来,但不可能不走漏风声,我当时听说了,我不希望你伤心所以没在你面前提,你想单靠这个给我定罪吗?”
闻途追问道:“你从哪听说的?”
秦徽眼皮一垂,答非所问:“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不说完全信任我,也应该足够了解我,多说无益,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判断。”
他顺手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干脆地转身离开了。
闻途在原地站了半晌,风从车库入口涌进来,刺骨的冷。
这时手机响了一声:
【小意:妈妈的手艺太好了,下次还有机会吃到吗?】
【闻途:明天我给你带些生的,你可以自己煮。】
【小意:好~】
外界的寒风呼啸,把他的手冻僵,闻途盯着屏幕上的文字,灵魂有一瞬间的抽离。
他抬眼望向漫天鹅毛大雪,视线陷入一片空荡的迷茫。
明明已经做好了周全的计划,现在却像是迷失了方向,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走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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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假期结束,外界还张灯结彩的时候,谌意已经带着一股要把检察院屋顶掀翻的怨气返工了。
好在加班这几天,闻途晚上都会给他送夜宵来,他因祸得福,能够频繁地见到闻途。
不过,闻途最近对他太好了,他不知道闻途的“热”会持续多久,什么时候又将冷下去,这让他心里很没底。
果然没名没份就会患得患失,谌意失落地想。
春节过后,案件评查接踵而至。
“这次评查真是大张旗鼓啊。”杨今朝感叹,“什么个人自查小组自查,院内小组交叉评查,区检之间交叉评查,上级院还要来核查,重点案件还要特殊处理。”
“那帮人把我一年前的案子都翻出来了。”谌意一边剥着鸡蛋壳,一边悠闲说,“查呗,我谌意兢兢业业,身正不怕影子斜。”
“谌意!你怎么回事?”韩主任冲进了311办公室,“一部就你的问题最多!”
谌意吓得鸡蛋差点没拿稳:“什么?”
“你自己看文件!”
谌意点开工作群里的“海州检察院教育查纠整改情况通报”,自己的大名赫然在列。
他被全院通报批评了。
大致浏览了通报文件,谌意一头雾水:“说我工作作风不正?对‘三个规定’学习不透彻、理解不到位?在案件评查中存在程序性瑕疵……所以具体是哪个案子出了问题,这种不明不白的东西也能通报吗?跟刑法的口袋罪有什么区别?”
韩主任骂道:“你还对领导指点江山来了?有错你就改正,工作场上不是你张扬个性的地方。”
谌意摊手:“您倒是告诉我具体错哪了,要怎么改?”
“你现在的作风就有问题,谁告诉你能在办公室剥鸡蛋的?人家受害人家属来单位,看到检察官在吭哧吭哧吃鸡蛋,跟饿了三天的饿死鬼一样,你觉得很有面子是不是?”
谌意被他吼得头疼,连忙把鸡蛋藏进袖子里:“不吃了不吃了,别骂了别骂了。”
“你平常散漫惯了,就该领导对你看不惯了,唉,吃一堑长一智吧。”韩主任叉腰,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这次通报是全院的,要被扣绩效,今年年终奖没了,评优评奖也别想了哈。”
好耶,真是个开年好彩头。谌意乐观地想。
等韩主任走了,谌意又把鸡蛋拿出来,哼着小曲继续剥壳,随后两口就吃下去了。
齐乐青在一旁干着急:“谌检,我真怕你被赶去司法局扫地啊。”
谌意勾了勾唇角:“司法局才看不起我呢。”
齐乐青喃喃:“被扣钱了还能笑得出来……”
谌意才不在乎那点年终奖,他又不缺钱。
每个落到他手里的案子,他都遵纪守法、尽心尽力地办了,并且有信心让别人挑不出刺,谁想针对他,也只能使这些不痛不痒的阴招。
退一万步说,就算让他在检察院混不下去,他就去跟着闻途当律师,再不济就去F大门口摊煎饼,一个煎饼送一份法律咨询。后路都给自己铺得严严实实的。
所以他不怕自己被以这种方式“警告”,他唯一在乎的是,暗地里警告他的人是谁。
谌意坐直了身子,探头问:“诶,咱们这次评查,到底是哪个领导把关的。”
杨今朝说:“这可说不准,经过层层初查、复查,最后还有市检的复核,你哪知道是哪层领导的意思?”
谌意说:“参与进来的都有哪些人,我要挨个记仇。”
杨今朝斜斜瞥了他一眼:“你去问问负责人,他们更清楚,我可不想当你的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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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至年后,闻途的调查工作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没有半点进展。
虽然他现在无法信任秦徽,宋明华的立场也随之存疑,但闻途冥冥之中觉得长晟公司一定和父亲的案子有联系,在得到更多线索前,他决定还是顺着宋明华给的信息往下查。
然而望着一大堆资料,他觉得自己太天真了,以一个人的能力想去撬动一个庞大的上市公司,无异于以卵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