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不要出声(8)
但其中一个人的身影太过于熟悉,又太过不同寻常——那是个疲惫至极的模样,颓败无力地歪靠着,额角紧紧抵住车窗,所以从外看去面庞轮廓才清晰很多,才会使人格外注意到那人的眼上不知为蒙着一层厚厚的黑布,反衬着面色近乎苍白到透明。
“掉头!追银色捷豹!逼停它!”霍少德迅速扭头一声厉喝,死死盯住那辆车里的蒙面身影,眸中带血,目眦欲裂,神色暴戾宛如追命的阎罗厉鬼。
怪不得!
怪不得江名仁会好端端地请他吃三个小时早饭,明明江府出事的动静早就应该传进他这个当家人耳朵里,他却丝毫不见觉察,继续配合着他虚与委蛇。
他本以为自己是螳螂捕蝉,未料到黄雀同时安排了一出调虎离山……
霍少德迅速拨通Akon电话,让他们马上放弃那个“假少爷”,立刻按定位过来支援。
“老板,下山路有埋伏,我们几乎动不了,尽力抽两个人一辆车去支援你……”Akon咬牙切齿的声音伴着背景激烈的交火声响起,紧接着就无暇再跟他联络了。
这更印证了霍少德的猜测,心中暗骂一声,命令司机全力追赶。
奔驰S600卓越的V12发动机瞬时发出急速亢奋的轰鸣,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那辆银车很快发现了他们,立刻变道提速,也一脚油门轰到底。
一黑一银两道车影快如鬼魅,前后撕开怒号的寒风,在空旷的省道夺命狂奔追逐。
此时豪车的优势逐渐展现出来了,大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逼近。卜然的司机斜瞄着后视镜,豆大汗珠顺着肥胖的脸颊一行行滑下,一咬牙,在下个路口猛打方向盘,转头上了山,盘旋呼啸着向江家大本营驶去。
他车里只坐了三个人,出于保密要求,除了营救对象就只有另一个干净清俊的年轻人,再无其他打手了。其他队友因为要避免引人注目,并未与他们并驾返程,眼下情况十分不妙。
这时江名仁的电话终于接通了,不知为何他那头声音沙哑低沉,压抑着明显的喘息,听完情况后迅速命令他往通往大宅后门的路上开。电话背景里有衣物摩挲的动静,钟助理的声音沙哑得很,哭过似的,在江名仁抽身离开的同时,他也已经连通了老宅的警卫广播,实时指挥老宅通讯室连上卜然车辆的GPS定位,令其余所有警备立即过去支援。
江宅里时刻留守密切关注营救进展的卜爸卜妈几乎吓得双双昏过去,一把年纪了,吃着降压药泪眼朦胧地听着。大家理解他们爱子心切,便也没赶走他们。
崎岖弯绕的山路上,两辆车依旧紧紧咬着,疾驰飘过一个又一个急转弯。奔驰再好的性能对上这种道路也有心无力,卜然的司机仗着对路况熟悉左突右绕,几次险险在岔路甩开对方又被逼近,撕咬焦灼又难舍难分。
所有人像树叶一样随车左右飘摇,剧烈晃动中,卜然要摘下眼罩,被身旁的寸头青年立刻按住了手:“医生提前嘱咐务必让你慢慢适应光,一旦角膜损伤导致失明的话,再治就麻烦了,所以交给我们。”
“哥你哪里受伤了?”卜然焦急地问,车内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浓到了他无法忽视的程度。
“只是肩膀。”魏行舟习惯性安慰地笑了一下,用一块破布随意压着肩头。他经常对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弟弟这么笑,安抚地拍拍过来卜然伸过来的手,想起方才在霍宅看到卜然的那一瞬,再透过他疲倦的姿态窥见这些天受的折磨,心疼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对于这个从小跟在他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邻家弟弟,有着满含愧疚的疼爱,甚至疼爱到宠溺的程度。
因为他是江名仁的人,从小到大一直负责监视汇报卜然的一举一动。
事件的伊始是福利院,小卜然一有空就来院里找他玩,于是突然有天他就被赐予了一个完整的家,以及资助他到念完大学的保证。那个叫“江老板”的男人从一开始便说明了来意——江名仁几乎很少与卜家直接联系,但他又迫切想了解卜然的近况,要求事无巨细、不论大小,而且不厌其详。
彼时魏行舟虽也是个孩子,但在福利院尝尽了人情冷暖的小孩都普遍早熟,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要能让他离开福利院,他什么都愿意。至于后来他才知道这个江老板在燕海是个怎样翻云覆雨的人物时,即便不想再监视下去,却也无法从这奇怪任务中抽身了。
这近二十年,魏行舟每周都要向电话那头汇报两次卜然的情况。卜然信任他,不会向父母吐露的隐秘心事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然后再由他“原字原句”转述给江老板。
卜然越是对他好,他便越受到良心的谴责……就像此刻魏行舟无法解释为何他会出现在营救卜然的行动里,想必卜然也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贴心地没有多问而已……
眼下危机尚未解除,他们都死死抓着扶手,抵抗着每一次漂移时巨大的重力惯性。
卜然空空的胃里翻江倒海,小腹更因昨夜霍少德过于深入的侵犯而隐隐抽痛,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但现在显然不是娇气的时候。
普通车想直接甩掉大奔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快点迎上江家的支援,魏行舟密切监视着身后,看到霍少德从车窗中伸出的黑洞洞枪口,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脏都要从嘴里蹦出来:“有枪!”
“别露头!”卜然骤然呵道,果断一把按下魏行舟头颈。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后车窗应声而裂,一枚子弹擦着魏行舟方才待过的位置,砰地陷进司机座椅里。
冷汗唰地冒了个透心凉。
司机吓得脸都白了,拼命压低身子开车,手抖得把车子连续开出了好几个S弯。
卜然死死压着魏行舟后颈,苍白的面色已然气到涨红——霍少德要活捉他,不会要他的命,但伤害他身边的人就是另一码事了。
“前方那个三叉路口别走主路,会撞上霍少德的雇佣兵,走左路去后门。”江名仁冷静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一边看着卫星信号图一边大步流星拽着钟秦往外走:“最快的支援应该能在十分钟内赶到,有办法在三岔路口甩掉他们吗?”
“我……尽力试试……”司机想说他其实完全做不到。
卜然忽然把自己那侧车窗全部降下来,在呼啸的风声、轮胎急速尖锐的擦地声与震耳欲聋的马达声中,细细侧耳分辨着身后另一道低沉的发动机声,冷声问:“距离三叉路口还有多远,报距离。”
魏行舟有些茫然。
“五百米。”江名仁立刻配合上来:“四百米。”虽他也是同样的不明所以。
车内只剩江名仁宛如机器一样沉稳精确的报告声。
“三百米。”
“二百米。”
魏行舟感到后腰被摸了下,眼前一个身影闪过。
下一秒,只见卜然的大半个上身突然探出窗外,右手死死扒住车顶,左手迅捷举起刚从他身上摸走的枪,竟在急速转弯中精准地动态瞄向后方黑车。
后方霍少德瞳孔刹那缩成针尖大小,眼底映着卜然一身洁白苍劲的身姿,那清瘦腰肢扭转出一个柔韧的弧度,宛如一面濯秀挺拔的旗帜迎风而展。
卜然眼上的黑色纱布在狂风中咧咧作响,眉心微凝,面目决绝,紧抿的唇峰如寒雪血梅,坠着一截银色铁链的左腕稳稳托举着漆黑的枪口隔空瞄准他,如厉鬼,如霜竹,如神魔。
那个瞬间,霍少德望着卜然的眼神竟是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痴狂。对着这个欺骗他、现在还要索他性命之人,竟如烈火浇油般,陡然爆出一股强烈到窒息的欣赏,以致着迷,他听到血肉在炙热岩浆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呲呲声响,听到心跳声震耳欲聋,如此不合时宜,却疼痛而又疯狂。
下一秒:“一百米。”
清脆的上膛声与发射的巨响几乎同时响起,挡风玻璃哗啦啦裂成蛛网,奔驰的刹车片立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尖响,整车高速打了两转重重撞上崖边护栏,砰地骤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