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不要出声(38)
卜然看着地图上的两条线路,一条长且等高线稀疏,另一条短但陡峭,而且需要穿过一条河,指着短的那条问:“这条路可行吗?”
“我早上查探过,岸边有中等体型四蹄动物渡河的新鲜痕迹,也许可以试一试……”如果他自己的话肯定没问题,但考虑卜然的身体……
“我没事。”卜然看穿了他的想法:“你把我当作正常状态的普通人就可以,如果我坚持不住了,不会硬撑的,会和你讲。”
霍少德想到了什么,心中一疼。是的,卜然如果撑不下去,是会说出来的……
他们再次出发,卜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照常与霍少德说话聊天:“教我你们常用的作战手势吧?”
别说作战手势这么浅显的东西,霍少德恨不得把十几年作战经验尽数掏出来,生怕讲得不够精髓明白。
路过一片相对平坦的地方,霍少德的袖子忽而被扯住了,身旁一直在认真听讲的人抬起秋水似的眸子问他:“今天不打算牵我的手了吗?”
霍少德闻言一怔。
“不牵的话,以后没机会牵的。”卜然语气十分随意,就像在不怎么遗憾地感慨天气不好没办法出去玩了一样,声调中藏着一种隐秘而邪恶的愉悦感。
霍少德一言不发,立刻用力反握住那只冰凉的手,面若冰霜地向前走去。
河边水汽很重,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能见度十分有限。夜雨过后,水流比预想中湍急,最深的地方已接近大腿根。
人只要进到了河里就是活靶子,就算菜鸟来了也能闭眼给他俩打个人体描边。霍少德动作迅速地找到两根长约两米的木头作支撑,丢掉大部分负重并做好武器防水,将两人的背包重新整理成一个,最后用绳子将他和卜然连接起来,中间留出大约十米的距离后,先行下水探路。
卜然跟在后面有样学样,模仿着霍少德的动作双膝微屈,将木头撑在水里与身体形成稳定三角,面对上游缓慢地向水流斜下方移动,每一步都稳稳踩在霍少德试探过的位置。
初春时节,上游来的河水冰得人小腿发疼,没一会儿刺骨寒意就沿着血液往上半身循环。
快到河中央时,霍少德看准一块比较大的岩石,长腿一迈躲进岩石后的低速漩涡中稍作休息,在卜然也跟过来时稳稳接住了扑过来的身体,扶住了卜然的腰。
他用手背贴了贴卜然冰坨似的脸,满眼都是心疼,但不敢再做出更亲密的举动,忍不住柔声夸道:“做得很好。”
卜然一怔,眨眨眼,不知为何得了夸奖心中泛出一阵难过,冻得发紫的嘴唇抿起回了个微笑。
霍少德再次加固了两人之间的绳索,继续带着卜然前进,才刚把人拉上岸,忽然听到远方天空传来另一种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声响,暗道不好,飞速扛起人三步并两步向附近草丛飞扑,趴在地上降低存在感。
直升机嗡嗡嗡的轰鸣很快由远及近。森林里早上能见度差,水边尤甚,它飞得很低,掀起的狂风刮过杂乱的河岸,吹得野草如谢顶的毛发向两侧分开,展露出光裸的草皮。在成片倒伏的草中,有一小块的形状似乎不对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它自岿然不动。
见直升机前进的势头一滞,霍少德立刻拉起卜然:“跑!”一边冲向树林一边拆开用避孕套裹好的手枪,突然左手掌心剧痛,顿时血花四溅,枪被打落在地。
霍少德抬头望去,狙击枪森寒的枪口与霍伟兆阴沉的笑容出现在窗口后面。
他想与卜然分开行动,毕竟霍伟兆是冲他来的,本就与卜然无关。奈何残破的手掌怎么也解不开绑得结结实实的绳子,想起早上把匕首交给卜然防身用:“把绳子割开。”
“刀在靴子里,拿不出来。”卜然快速说道,顶着不知何时就会从天而降的子弹,牵起霍少德的手全力往树木茂密的地方冲,快速绕到一棵千年古树背后,借它庞大的体型与天上不慎灵活的直升机绕圈子,抢时间给霍少德包扎伤口。
霍少德摸向卜然的靴子,连个刀鞘都没摸到……
千年古树如一根擎天而立的柱子,独秀于一片茂密林海之中。直升机穷追不舍但苦于没有降落条件,远不如地上那两只老鼠灵活,霍伟兆愤恨咬牙,等不及调来其他地面支援,直接派机上的两名杀手跳下去。
那两人穿着防弹衣,举着微冲,小心谨慎地从侧后方悄声接近,潜到位后左右同时开枪扫射,可子弹扑簌簌打在背包上,却不见半个人影,左右草丛里都有鞋底踩过的痕迹,不知道哪边究竟是真。
霍伟兆听完报告指挥:“分头追,找到人的打信号,我派附近人手过去。”
那边霍少德与卜然已经偷偷跑出去百十米,向着平台的方向一路潜行,不凑巧恰好迎面撞上了半路赶来支援的A7两人,心里着实犯嘀咕有些倒霉,但形势不容多想,霍少德充当诱饵,卜然负责开枪,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十足,迅速解决一人打伤一人,继续向目的地冲刺。
“!”跑在前面的卜然突然脚下一空,连声都来不及出就已向一片枯藤野草覆盖的陡崖跌去。
霍少德眼睁睁看着卜然消失坠崖,全身毛孔瞬间张开,冷汗顷刻湿透脊背,上半身猛然被向前一拽,立刻拔绳稳住身体,鲜血眨眼就浸透了纱布。
卜然坠在半空中荡了几下,勉强扒住一块凸起的岩石。
看不到头顶的情况,他正要告诉霍少德自己没事,只听上方遽然传来两声连续枪响,吊着他的绳子霍地一松,整个人下跌了两米多又骤然停住,心脏都要吓得跳出来了。
一想到头顶可能发生的情况,卜然面色惨白,声音止不住地发抖:“你中枪了吗?伤到哪里?”
良久,霍少德嘶哑低沉的声音才传来:“我没事。”解决掉跟来的杀手,他咬牙看了眼右肩上的伤,万幸子弹只浅浅卡在肩胛骨里,暂时死不了,赶忙往上拉人。
按理说卜然不沉,但绳子却上移得异常吃力,霍少德小心挪到崖边一看,发现下方有段绳子卡在了凸起的锋利石刃边缘,硬往上蹭着移动,已经被生生剐薄了半寸。
吊在半空的卜然突觉脸颊一凉,擦掉一看竟然是血,仰头望去,瞬间被霍少德肩头那大片的鲜红刺痛了双目,而更多的血正从那只残破的手掌涌出,迅速染红了连接着他们的绳索。
耳畔似乎已能听到远方直升机循着枪声追来的声音。卜然深呼吸往下瞧了瞧,还好,也就是个几十米的陡缝,留个全尸没问题,从腰间拔出匕首就横刀斩去。
“你他妈敢!”霍少德厉声暴呵,颤抖指着卜然已经贴上绳子的刀刃,两眼爆满血丝,面部肌肉因为过度紧张隐隐抽搐:“你割一个试试!我马上跳下去抽死你!”
“上面没有敌人了,我们有时间的,”他嘶哑的声音颤栗如秋风落叶:“卜然你向我保证过,不会自杀的……”
“我没有自杀。”卜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试探着踩了脚旁边的树枝,却发现不怎么结实,这就没办法了:“我只是觉得活着很累,从生下来开始,要么是离死别,要么是老病死,没有一个好词。你看,现在这不正好到时机了么,枪战、悬崖、一命换一命,我也算寿终正寝了。”
“你……”霍少德气得心里吐血,甚至不知该挑哪一句反驳,沉声命令道:“把刀扔上来。”
卜然怀疑地抬头看去。
霍少德立刻:“我要割竹子。”
卜然老老实实把刀扔上去。
霍少德接住匕首插在腰间,环顾四周挑准旁边的一根竹子,骤然腰胯旋拧发力,右腿如鞭子一样甩了出去。上千镑的力量暴戾砸下,整根竹身应声而断,第二脚下去,竹子断出一米多长的一截。刀尖竖着一劈再一抖,一截竹子顷刻破成了两扇。
他踹着其中一扇咔咔捅破了另一扇的节隔,使之变成了内部光滑的弧形竹板,再把它小心翼翼插进绳子与岩石之间的缝隙,如此一来,绳子落入空心的圆弧内侧就不会被割伤。然后他一手稳住竹竿,另一手发力快速将绳子往身上缠绕,不到半分钟就将人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