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8)
街道道内小巷如迷宫交织横行,七拐八绕的巷道狭窄破落,夜晚搭个棚就能拍鬼片用,墙角颓蒙的蜘蛛网已经结上一层厚厚的灰,穆时海一路向前,无视道路两旁两边堆积的垃圾和枯败的黄叶,进到巷子最深处的一家破网吧。
“海哥,”一个流里流气的黄毛迎上来,恭恭敬敬低下头:“三哥在楼下台球室。”
“嗯。”
穆时海跟在黄毛身后,七拐八绕穿梭在阴暗破落的楼梯,路过乌烟瘴的台球室时,一股浑浊气息扑面而来,汗臭和体味混合烟雾发酵,味道令人作呕。一群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整日浑浑噩噩沉迷游戏,暴力和斗殴是唯一刺激肾上腺素的娱乐方式,和早早出社会打拼的底层流氓厮混,蛇鼠一窝。
迎面走来一个叼着烟的男人,纹身从脖颈一路蔓延至手臂,轻蔑又忌惮的目光上下打量面前一脸只有十六岁的少年,穿着校服就敢单枪匹马大摇大摆来这儿:“终于来了,三哥等你好久了。”
穆时海没接过男人递来的烟:“地方不熟,走错了路。”
“没事,多来几次就熟了。”男人推开破旧的铁门,嘎吱声尖锐刺耳:“进去吧,三哥在里面。”
“小海,”秦三堰放下台球棒招呼穆时海入座,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小拇指粗的大金链子晃得扎眼:“你迟了,我以为你会逃课。”
“开学第一天,逃不掉。”
“小事,毕竟你还是个学生,”秦三堰从箱子里掏出两瓶啤酒,一瓶丢给穆时海:“说吧,找我什么事?”
半空中啤酒罐被稳稳接住,穆时海熟练拉开拉环,一口气闷掉一大半:“一点小事,麻烦三哥行个方便。”
穆时海从怀里掏出一沓照片丢在桌上,照片散落一地,面无表情随手指了指照片上的人,嘴里说出的话叫人不寒而栗:“殷胥和他的跟班,都在这儿;”
“做成抢劫或者意外;”
“下手重点,但也别太重,”轻描淡写的口气让十三岁就拿着刀砍人,常年进出派出所的秦三堰后背一寒:“医院躺半个月就行,别错过我的生日会。”
“行,”男人收了照片,点燃一根烟叼在嘴边:“我办事,你放心。”
穆时海点点头,又开了一罐瓶酒:“老规矩,事成之后钱转你账户。”
“小海,”秦三堰吸了口烟,烟卷儿连带着疑问一起吐出:“你为什么不去告诉你爸,殷胥做的那些事儿是殷执梅挑唆的?”
“穆兴勇不会信,”最后一口啤酒入喉,两个铁皮罐在穆时海手里变成一团废铁:“殷执梅在他眼里,就是一朵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白花,感动中国十大人物的贤妻良母。”
“你爸……”秦三堰一声嗤笑,烟灰弹落在黑溜溜的地板:“当爹当成他这样儿,将来有他后悔的时候。”
“我先走了,”穆时海不予多谈,手一抬,啤酒罐稳稳当当投进垃圾桶:“提前祝三哥马到功成。”
“小海!等一等,”秦三堰急急起身,不小心碰倒椅子:“我有话和你说;”
穆时海转身,头顶洒下的灯光被阴影割裂,落在笔直挺立的肩,半张脸浸在晦涩不明的昏暗,透过点点光线如邃的棱角和五官更加轮廓分明,疏离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叛逆和不该出现的阴鸷与狠辣。秦三堰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趁着酒气上涌,心里话如洪水开闸,一泻千里:“杨书舒,你亲妈,你还有记忆吗?“
“我受过她的恩。”
面无表情的脸终于裂开一道缝:“你说什么!”
“真的,我没骗你,”秦三堰一脸苦笑:“我十五岁那年和人打架被关进局子,杨姨来警局里找人,看见角落里奄奄一息的我,请了医生替我治伤,还托人给我安排一间比较清静的牢房,冲这点儿善心我记她一辈子,结草衔环下辈子也报答她;”
“后来判了刑进监狱,杨姨每年都会来看我一次,叫我好好表现,五年牢,老子硬是三年就出来了;”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刚满十八,才从牢里出来,你才满四岁,”旧事重提,秦三堰脑海里闪过那张温柔漂亮的脸,凶煞般的脸骤然变得柔和:“那个时候杨姨刚刚和你爸办完离婚手续,我站在民政局门口,看着穆兴勇前脚刚拿完离婚证,后脚就带殷执梅进去办结婚手续;”
“杨姨抱着你站在路边,眼睁睁两个人手拉手驱车扬长而去,我看见她抱着你蹲在门口哭,但是看见我,还忍着眼泪和我笑着打招呼,问我怎么这么快就出狱了;”
穆时海死死抠住门把,身体止不住发抖,秦三堰又点了根烟,回忆陷入往事:“杨姨说孩子被强行判给父亲,穆兴勇那个狗艹的玩意儿,为了拿到你爷爷留给你的那份遗产,和你妈打了一架,说谁打赢了孩子就归谁,杨姨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打得赢他;”
“但姜还是老的辣,穆兴勇在争取到你的抚养权以后才知道,遗嘱得等到你成年才生效,恨得呕血,几乎要掐死你;”
“我刚从牢子里出来,你妈也不嫌我晦气,哄着你管我叫哥哥,还没有我一半长的小豆包抱着我胳膊,生怕一碰就把你弄坏了;”
“临走之前你妈和我说,下个月她就要和父母移民出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让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着照料你。”
“后来穆兴勇带你搬家,我找不到你的去向,直到在八中门口看见你和殷胥打架,”秦三堰一笑:“好小子,出手比我还狠,殷胥都快被你打断气了。”
“你……”穆时海动动干涩的嘴唇,艰难开口:“怎么认出我的。”
“你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脸张开了,虽然五官像你爸,但神韵和杨姨酷似。”
“可我不记得你了,”穆时海双眼茫然无措,眉峰扭拧成结:“七岁那年我发高烧进了医院,醒来以后小时候的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要紧,反正现在你都知道了,”秦三堰看向已经站成冰雕的穆时海,刀疤忽闪忽现,表情严肃:“小海,之前的桩桩件件,纯粹是看在杨姨的份上才出手帮忙,你三哥我早就改邪归正金盆洗手,不至于为了赚你那点儿钱重操旧业;”
“但是现在,你看看你自己,像个什么样儿?喊打喊杀眼睛都不眨,穆时海,你真把自己当成是我手下的那群小流氓?”
穆时海冷冷一笑:“我还不如他们,他们有爹有妈,我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放你娘的屁!”秦三堰烟盒一摔,冲上去狠狠拎起穆时海领口:“杨姨还在呢,你算哪门子孤儿野种?”
“滚滚滚,小王八蛋犊子,”秦三堰挥着手往外赶人:“没事不许往这跑!老老实实给我呆在学校好好念书!”边说边推搡穆时海出门,铁门一扣,高挺的鼻梁撞一鼻子灰。
第9章 为什么……要生我
夜晚的高石坝比白天更加热闹,川流不息的车辆卷离地面的尘土,花簇锦赞的街店挂满五彩斑斓的灯牌,从火锅店飘出浓郁辣爽的辣椒香传遍街头巷尾,暮色浓郁,炖成一锅五光十色的温暖烟火。
被秦三堰赶出来后穆时海没有回家,穆兴勇还在岚省出差,家里只有殷执梅母子。灰蒙蒙的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晚风吹过絮雨霏霏,落在路过行人的伞顶,阴密绵绵的潮意沾湿穆时海乌黑的发,校服飘满星星点点的湿痕,坑坑洼洼的人行道积满起一层薄薄的水流,一颗小石子突兀横在泥泞湿滑的路中间,穆时海脚下一滑,狼狈摔倒在地。
打开门就看见淋成落汤鸡的穆时海正杵在自己家门口,发梢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脸色苍白浑身散发着寒气,叶璟急忙把人拉进屋,急吼吼进浴室拿毛巾:“怎么搞成这样?不知道买把伞?雨中漫步玩儿浪漫?”
穆时海牙齿打颤:“家里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