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14)
穆兴勇哑口无言,餐桌陷入尴尬的沉默。对面穆时宇与兄长锐利的眼神对视,来不及藏好眼中的惧怕和厌恶,拿着筷子的手瞬间呆滞,不敢乱动。穆时海收回目光,不欲与一个七岁的孩子斗气。
男人再次开口:“对了,生日那天你殷胥表哥也要来,到时候客气一点,别惹事生非给我丢脸。”
“殷,胥?”
“对,小胥说上次他受伤住院的事儿是误会你了,这次借着生日来给你赔礼道歉,”穆兴勇喝光碗里最后一口茶,推桌下席:“我警告你穆时海,到时候除了你的同学,还有很多叔叔伯伯也要来,要是那天你惹祸坏了我的事儿,小时候怎么收拾你的,应该还没忘吧?”说罢抱着穆时宇一起离席上楼。
“没忘,”穆时海喃喃自语,眼睁睁看着桌上最后一块凉掉的梅子冻被倒进垃圾桶:“怎么会忘。”
关进小阁楼的三天两夜,来自亲生父亲嘴里唾骂的野种和畜生、身无分文地走回家的瓢泼雨夜,遗忘在寄宿学校的大年三十,还有那些百口莫辩挨过的打。
“小海,妈妈也是为你好,”不知道殷执梅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穆时海转过头,柔情似水的眼没藏住万箭穿心的毒:“到底咱们是一家人,有些小误会就趁着你过生日说开,也好和和气气地过日子,你说是不是?”
酣畅淋漓的报复感在女人心中爆发,等着穆时海暴跳如雷摔碗掀桌,像以前一样闹得地覆天翻。
厨房里滴滴答答的水声变得刺耳尖锐,拳头收紧,青筋暴起的骨节隐隐发白,牙齿咬破嘴唇,一股铁锈弥漫在喉腔,穆时海像一把被拉满到断裂的弓,生生咽下鲜血,嘶哑开口:“当然;”
“一家人,哪里来的误会?”
只有血仇。
“那最好了,”殷执梅莞尔一笑:“妈妈也希望,你能度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月明星稀的夜,寒霜如白鬓,溶解消落在苍茫漆黑的暮色。
睡觉前许迟川钻进父母的卧室,蹲在床边头趴在沈斯静腿上:“妈,什么礼物才算别出心裁,让人印象深刻?”
收到请帖的第二天他就开始张罗生日礼物,只是在问遍所有收到邀请的人之后还是决定靠自己——毕竟篮球鼠标键盘衣服刮胡刀球鞋和《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都配不上穆少爷高贵的大少爷气质,甚至可能当场被大少爷扫地出门。
沈斯静放下书,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脸:“亲手做的,或者对方特别喜欢的。”
“亲手做的?”许迟川翻起身,重重抱了一下太后然后夺门而出:“我知道了!谢谢妈!”
许宥华抖抖手上报纸,看向妻子:“小崽子不会谈恋爱了吧?”
“瞎说什么呢?”沈斯静翻了个大白眼:“自己孩子自己不知道?小川怎么可能早恋。”
两公里之外南侨区依旧灯火通明,开在CBD中心的蛋糕店,玻璃橱窗里黑色小天鹅丝绒蛋糕在灯光下梦幻闪动,身着小围裙的漂亮姐姐终于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林月脱下围裙关上店门,不施粉黛的容颜如三月西子,收银台上手机嗡嗡作响,看见来电眼前一亮,清清嗓门温柔开口,丝毫没有陆淼一嘴里说的巫婆相:“喂?小川呀?找姐姐什么事?”
“你要学做蛋糕?好呀,直接来就行了,姐姐随时都在哦。”
“嗯嗯嗯好,那下周五中午你来店里找我。”
“不用不用,不收你钱,姐姐多烤几个蛋挞你吃完就行。”
“不,不给陆淼一那个王八蛋留,一个游戏菜鸡不配吃老娘亲手做的蛋糕。”
“好,那我准备好材料等你来,真乖,好的,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电话挂断,许迟川开心得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现在只需要等中午请假溜出学校做蛋糕,再另外准备一份礼物,一定能让挑剔的大少爷满意。
第16章 他和谁都好,但是没有真的和谁好。
只是出逃过程没有许迟川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吃完午饭上楼,穆大班长当场揪住一只到自己位置上来偷假条的小崽儿:“找什么?”
“没什么,”许迟川背过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梗起脖子望着他:“找你校服穿,不行吗?”居高临下的目光扫过做贼心虚的脸,看得人心头打鼓。穆时海伸出手:“拿出来。”
许迟川两手一摊:“啊?什么?”
“压屁股底下的东西,拿出来。”
“不要,”压得皱皱巴巴的纸紧紧攥在手里,坐地耍赖说什么也不给:“不给。”
只是穆时海并不买账,勾勾手数到三还是老老实实交了出去:“偷假条干什么?”
“是拿!不是偷!”许迟川插着腰:“拿自己同桌的东西怎么能算偷呢?”
“……你拿假条干什么?”
“唔,去趟医务室,” 许迟川倒在桌子上,含糊不清的吐词试图蒙混过关:“有点头晕,马上月考了,压力太大。”
穆时海抓起他就要往外走:“现在就去。”
“不不不,不用,”双手死死抠住桌子边说什么都不肯起来:“躺一下就行。”
犟不过撒泼打滚儿的崽子,穆时海一张脸拉得老长,接满热水的杯子往许迟川怀里一塞,收走他手里的营养快线:“多喝热水。”
许迟川觉得这句话特别耳熟——每次黄婧生病,谢子煌都会这么说。
盯着他喝光最后一口热水,穆时海还是坚持去医务室看看,许迟川没了辙,咬咬牙再出卖一次灵魂:“哥哥,我不想去。”
大获全胜,却败走麦城。教室门口陆淼一眉头紧锁,左左右右翻来覆去把他看了个遍:“是哪儿不舒服?胃病犯了?做题太多脑袋疼?还是上次原枭撞的地方还没好?”
“别摇我,”撇开陆淼一的手,许迟川感觉自己要吐了:“我没病,就是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
“不说,保密。”
陆淼一上下打量,透过冰凉的镜片发射怀疑:“小崽儿,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要瞒着爸爸去约会?”
“……滚!!!”
好不容易摆脱陆淼一,又被一条眼熟的白色连衣裙挡住去路——一脸不忿的江大小姐说什么都不让开。
“荟羽——”许迟川第一次这么叫她,“我真的有事儿,让我先走。”
“我不,”江荟羽昂着头:“你就是想溜出去玩儿。”
“……我没有,我有假条。”
“你装病!”
“行行行我装的,”许迟川有些着急——林月已经在等着了:“那你先去告状,别挡着我。”
江荟羽咬咬牙,冲他背影大喊:“你是不是要去给穆时海挑礼物!”
脚步生生刹住,许迟川回过头瞪大双眼:“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包里的请帖了,”江荟羽眼睛有点红:“你不能去,迟川,穆时海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被他骗了。”
幽黑的眉拧成一个细细的小疙瘩:“你什么意思?”
“我舅妈是八中的教导主任,她说穆时海是德育处的常客,打架斗殴逃学还和校外的混混厮混,”江荟羽越说越快,语速越发急躁迫切:“真的,你不能和这种人混在一起,他不是个……”
好东西三个字卡在喉咙再也发不出声,她看见温润疏朗的脸一点点沉下脸色,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一言不发转身下楼,留下身后的女孩形单影只,望着远去的背影哭出了声。
江荟羽不知道怎么才能告诉自己喜欢的男孩,她终于弄清初见穆时海时的怪异感来自哪里——她曾在舅妈的办公室亲眼见过穆时海,血丝和灰尘糊了半张脸,白色外套溅满了另一个人的血,倨傲孤痞的脊背拒不认错毫无悔改之意,甚至在面对满头纱布的受害者,依旧讥讽满格:“怎么没把你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