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2)
下午四点才从学校出来,给李屿准发消息说自己还有事,下次再和他一起吃饭。转身拦住一辆出租,奔向最后一个地方。
“师傅,”一天滴食未沾的男孩弯腰痛苦捂着肚子,嘴唇失去血色大片苍白:“去二十三中。”
一脚油门启动,中年司机顺手丢来一个小面包:“小帅哥,吃点东西吧,你肚子响得跟放炮似的。”
二十三中在江石区老城,一到下午就开始塞车,整条马路堵得水泄不通,司机烦躁长按喇叭:“这他妈的,又开始了。”
“就在这里下吧师傅,”许迟川掏出钱包:“我走几步也行,前面路口您好拐出去。”
熟悉的建筑,熟悉的街景。
前面那家其貌不扬的米线店他和穆时海去过,左边的公交站他陪穆时海等过车,岔路口的那个大水坑还是没有修好,每次下雨积水车辆开过都会溅满一裤腿的泥浆,穆时海从来都让他走里面,自己挡在外头。
再走十米就能看见学校门口那条长长的大斜坡,斜坡旁的小叶榕还是绿盖如阴,夕阳将每一寸叶络都浸染地满满当当,零落疏离的树影被掉落地上的树叶浅浅遮住。
“崽崽,”那是早上在校门口没有等到穆时海的委屈,被他的小少爷一把抱住,贴在耳边安慰自己:“哥以后都早点来,看见没,就那颗榕树,保证你一来我就在那儿等你了。”
五点半正是初中放学时间,来来往往的小孩穿着同一款式的校服陆陆续续从校门出来,有两个少年扯着书包打闹追逐,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前面那个边跑边回头做鬼脸:“来呀!你抓不到我吧!”
几个小女生站在对面石排边上不停往他的方向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许迟川听见“好帅”“好高”“来找谁”之类的字眼,内心毫无赞同。
我才不帅,是你们是没见过真正帅的长什么样。
整整五个小时,夕阳沉斜到路灯昏暗,小叶榕下清瘦的少年,站累了就蹲,蹲累了就坐下,坐麻了就继续站着,始终没有离开一步。
不敢进去,近乡情怯。
分明哪里都是他,明明哪里都没有他。
第2章 有些人爱一次,已经把一辈子用完了
晚上八点半,沉迷于游戏激烈厮杀中的刘婺被咣咣咣的砸门声惊动,摘下耳机开门,是一张略带紧张的脸:“瞿淮?你怎么来了?”
“许迟川呢?”急匆匆进门却不见踪迹:“他去哪儿了?”
“小川啊?”刘婺一头雾水:“天没亮就爬起来走了,说自己有事儿,今晚不给他留门。”
“不留门?”心里危机感噌噌暴涨,扭头飞奔下楼:“要是回来了麻烦给我发个消息!”
瞿淮一边狂奔一边拨通王医生电话:“喂?王医生?许迟川最近有没有按时找你做心理咨询?”
“心理咨询?”王栩温厚的声音带着点疑问:“他上次不是说重新找了一家么?”
就知道这个小混蛋不会听话去的!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回头我还是带他来您这儿。”
手机关机联系不上人,瞿淮只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跑遍学校所有角落,图书馆,法学院,自习室,甚至湖边湿地的小树林都钻进去看过,就是不见人影。但又不敢惊动其他人,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许迟川心理已经出现问题。茗湖畔的风刮得又大又冷,瞿淮满头大汗浑身僵凉,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郁晟儒。
想想好友安危,小狼崽咬着牙拨通男人手下电话,忐忑不安说明来意,心里咚咚打鼓。虽然是交易关系,但……这点小忙,晟爷还是会帮的吧?
郁晟儒帮了。
接他去男人别墅的车来得又快又稳,赵宁一脸恭敬请他坐下稍等。
一个小时后,赵宁带着查到的结果进了别墅。
瞿淮紧张的背都绷了起来,生怕下一句就是我们在XXX小巷子里找到了许迟川的尸体,或者在哪条河里把人给捞了起来。
赵宁看着他马上就要被自己吓死的模样连忙开口:“瞿少爷!您放心!人没事!就是……他不在岚省。”
“不在岚省,他在哪儿?”瞿淮人站了起来。
“在隔壁江恭市江石区的一个初中门口。”
心里石头稍稍落地,应该是重回和那位的旧地了。然而下一句却让他竖起一根根寒毛:“不过看他手机的消费记录,半个月前买过一把瑞士军刀……可能是带走了。”
这破孩子不会是想和过去告个别就自杀吧!
“谢谢你赵宁哥,我现在就去。”拔腿就准备往外冲,却被郁晟儒黑着脸拎住衣领不放:“你去哪儿?”
“我去找他。”
“他那么大个人了不知道管自己死活?要你操心?”一口老醋终于咽不下去。在一起几个月头回求他办事居然是是为了别的雄性生物,现在还要大晚上跑去找人,郁晟儒心说你把我当成摆件了:“不许去,都几点了明天再去,现在给我老老实实上楼睡觉。”
死活挣脱不开男人的手,瞿淮急了:“郁晟儒你放开我!讲点道理行不行!许迟川有抑郁症!”
犟着脖子毫不退让,两个人都不说话,还是郁晟儒先败下阵;“行行行,去去去,我和你一起去。”
岚省黑白两道响当当的晟爷,破天荒地头一次,陪小情儿大半夜出门找人。
赵宁早早嘱咐江恭的兄弟把人照看住别跑了也别自杀,但整整四个小时,许迟川都没有换地方。
紧赶慢赶终于到二十三中,还没走近就看见那个站在榕树下的背影,月光疏影踔落,漏在他肩上,单薄又固执的影子被拉的很长,仰头目光没有聚焦,虔诚又绝望。
脚步放轻悄悄靠近,瞿淮不忍心叫他,戳破梦境把人拉回现实。这一刻的许迟川是快乐的,无知无觉的痛苦被虚幻的甜蜜包裹,每一寸都是不必醒来的美梦。
一米之外,就这样安静的等着。
伤痛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如同许迟川不能明白他失去双亲的痛苦,他也不能体会许迟川生离挚爱的难过。
月如无恨月长圆,人间爱恨,无关风月,一概不知。
“瞿淮,”喉咙干涩,每一个字都在胸腔发疼:“以前他找不到我,就是在这棵树下面等着。他走了,没人再等我。”
“我试过的,我什么都试过的,可是没有用,只要他是穆时海,什么办法都没有用。”
“我不能离曾经有他的地方太近,因为现在没有他了;
但也不能离的太远,如果他有天回来,我怕我没有找到他。”
“我知道无论走多远,只要一个念头,万水千山的距离,我都会跋山涉水地回来。穆时海给的一切在这里,我的灵魂就在这里。”
“有人和我说,忘不掉是因为时间不够长,新欢不够好;
但每过去一天,他就在我心里多活一天;
每次有人和我说喜欢说试试,我总是非常委婉动听的拒绝,心里却在想,除非你是穆时海。”
慢慢蹲下抱住双膝,眼泪滴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水痕,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无路可去。
瞿淮很想张嘴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不能轻描淡写地安慰说一切都会变好,也不能疾言厉色的指责许迟川软弱。
有些人爱一次,已经把一辈子用完了。
“我真的太喜欢他了,”男孩在笑,笑着抹了把泪:“可是我们遇见的太早了。”
“他们说如果梦见一个人,要么是他很想你,要么是正在慢慢忘记你,”蓄满泪的眼眶泛红,瞳孔失去聚焦,呜咽里带着一点不被察觉的害怕和委屈:“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是,不是的,”瞿淮笨拙开口适时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一定是他也在想你;”
“两年了,再等等,他会回来的,”慢慢靠近好友:“但你得好好活着,只要活着,总有再见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