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30)
“阿樾,”
他听见韩煜温柔地在喊自己名字,那声音如同天籁,安抚一颗猛兽不安躁动的心。
“我不怕错,”
“世事不容,我偏要一错到底。”
第39章 螳螂捕蝉,不知黄雀
上午十点半,往日热闹的北楼此刻一片肃穆安静,教室里风扇呼啦呼啦转着圈,新鲜的油墨味随试卷翻动弥漫,陶一鸣插着腰站在门口,一双小眼睛锐利如刀来回扫射。
奋笔疾书的男孩没觉察投向自己的视线,脑海里回荡着开考前陆淼一说的话:“这是老天给你的机会!考完了就不用和江荟羽上晚自习做同桌了!”
如此这般信念加持下,连最不喜欢的数学都变得可爱起来。
考试结束楼道里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学生,二班的学委蹲在墙角满脸悔恨,痛哭声大得整个走廊都能听见:“最后那个方程式我忘记解了呜呜呜呜……”
“别提了,”旁边数学课代表也哭丧着脸:“我答题卡都没涂完……”
“这样啊,”哀嚎声戛然而止:“……那还是你比较惨一点。”
“……滚滚滚!”
“小川!”
许迟川抬起头,黄婧和谢子煌正站在柱子旁朝他挥手:“去办公室对答案!”
巴掌大的办公室挤满了来问答案的人,被吵到生无可恋的老师们干脆派出代表轮流解答。钟敏戴着小蜜蜂声嘶力竭:“语文选择题答案!BAAC DD!”
欢呼和哀嚎同时叫响,许迟川在心里给自己小小比了个耶,冲钟敏会心一笑。
语文课代表嘛,全对什么的,毫无压力。
“都安静!”廖梅接过小蜜蜂,脸色一沉:“办公室门口吵吵闹闹像什么样!”
许迟川手一抖,半瓶营养快线洒在了陆淼一身上。
陆淼一:……
“BDDC ABCC……最后一个填空,二分之根号五。 ”
手又一抖,这回洒的是袖子。
陆淼一:……小王八蛋!
刚要暴走,许迟川一把抓住那只湿透了的胳膊,他有些吃痛:“嘶!谋杀亲爹啊!”
“我我我我全都对了!”两个小酒窝亮得发光:“选择和填空!”
“靠?!”声音瞬间拔高八度:“出息了小川子!”
“谁全对了谁全对了,”谢子煌探出头,黝黑的脸满是遗憾:“我差点儿,最后一个选择算错了。”
“我们小川儿,”陆淼一宛如一个欣慰的老父亲:“这回保送考试绝对稳。”
柱子后的视线盲区,有双眼睛越过拥挤的人群落在许迟川后背,嫉妒与焦虑化作贪婪怨恨的蛇丝丝吐着信,靠近无知无觉的少年。
“和你那窝囊废的爸一样!没出息!”耳边骤然响起女人的斥责辱骂,拳头捏得再紧也止不住发抖的身体:“英语没有黄婧好,数学也比不上你们班那个谢子煌,更不要说那个姓许的小孩儿!常年考个第二,还考什么高中念什么大学!”
“这回要是拿不到八中保送考试的名额,”母亲冰冷的话如平地一声雷炸断岳雪摇摇欲坠的神经:“你就回老家跟着你那个没出息的爹过,我这里不养废物。”
她不是废物。
咬酸了牙根憋回眼泪,骄傲的马尾如论如何不肯低头。汗湿的手揣进裤兜,再掏出来时手心躺着一包小小的药粉,握紧又松开,犹豫良久。
“就是个赔钱货!怎么都比不上你们班第一名!”
眼里的害怕惊慌终于被狠辣妒忌取代,药被重新攥回手中,马尾轻甩,划破闷热的空气。
许迟川从来不会在考试期间喝饮料,水杯也不会带回家,只要明天在英语考试开始前把药倒进水杯,一点安眠药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她只是想赢。
脚步轻慢隐入黑暗,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对面门后走出来,定定看着刚才岳雪站过的地方。漆黑的眼闪过晦朔不明的光,微抿的嘴角半是阴沉半是轻蔑,缓缓吐露不屑:
“蠢货。”
和殷执梅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拒绝陆淼一“吃顿肯德基提前庆祝你保送”的提议,许迟川背起着书包,悬着老老实实回家再背一遍单词,校门外稀稀拉拉站着几个初二的学生,商量着下个月开运动会中途翘了跑去哪里玩儿。
“许迟川。”
回头,穆时海单肩挎包站在黄桷树下看他。
“咦?我还以为你先走了。”浓绿长叶挡住两人挡住头顶余日,影子被拉得一样长:“一起吗?”
“我还有事儿,”穆时海扯一扯书包带:“你水杯呢?”
“放教室了,你要吗?我去拿下来。”
“不用。”
“真的不一起吗?”校门口两人一左一右:“我可以绕一下再去车站。”
“不,”穆时海朝他摆摆手:“明天好好考。”
他还有事要做。
目送小孩儿走远,穆时海转身折返上了三楼,熟练掏出校卡撬开紧闭的教室门,拿走水杯后干脆地关上门,直奔附近最大的商场。
第四家店铺终于不再无功而返,再出来时手里赫然握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杯子,只是凑近后能看出左边的杯盖更旧些。
故技重施再次溜回教室,一个摆在原位一个放进课桌。
螳螂捕蝉,不知黄雀。
第40章 黄雀来了
开灯开窗拉窗帘,布置成考场的教室比平时看起来空荡得多。岳雪站在讲台上,眼神溃散对着第三排空座位上醒目的灰色磨砂水杯发呆。
昨晚的梦太真实,那张笑起来永远有小酒窝的脸喝下加了药的水后变得面目全非,呕出的血红朝她袭来将她吞没,最后尖叫着从梦中醒来,手脚冰凉浑身冷汗。
她几乎要放弃了。
可今早母亲难得给她做了早饭,甚至还和颜悦色地坐在饭桌前给她剥了个鸡蛋,叮嘱她今天好好考试,这样的温情只有在自己偶尔数学考过谢子煌时才会出现,蠢蠢欲动的手还是战胜理智。
没有办法,她不能输。
许迟川丢掉的只是一个名额,而她将永远失去渴求数十年却不得的母爱。
白衬衫在排队接水的队伍里如此显眼,拿起杯子默默站在许迟川身后,岳雪心里有些发慌,掐青了胳膊让自己冷静。
“迟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地不像话:“我手扭了;”
“能帮我接一下吗?”
“好。”
预料之内,不会听见拒绝。
“谢谢,你杯子给我吧,我帮你拿着。”
转身的瞬间,藏在手心的药粉滑落杯底,晃动中迅速溶于微烫的热水,转眼消失不见。
“给,小心烫。”
“谢谢。”
心虚与害怕如潮水涌涨,不敢多耽误一秒,放下水杯匆匆离开教室。
许迟川刚想拧开杯盖喝一口,背后伸出一只大手拿走了他杯杯,一个一模一样递到了他手上:“用这个。”
“啊?”
“这个脏了,用新的。”
“没脏啊,”他小声反驳,可是很爱干净的好不好:“每天都洗了的。”
“听话。”
广播里已经在放英语听力的试音,岳雪心乱如麻,眼睛止不住往前瞟。许迟川杯子里的水已经少了三分之一,但人看起来丝毫不见困意,难道是他发现了水不对劲,偷偷倒掉重新换了一杯?
做贼心虚的不安随恐惧后怕一起放大,整场考试注意力不断被那杯加了料的水搅乱分散,烂熟于心的单词突然变得陌生,字母在眼中变形,混沌难辨。
铃声响起考试结束,岳雪绝望地闭上眼,整堂考试许迟川都精神抖擞,而她连阅读题目都是连蒙带猜,作文胡乱编了一通根本不知道写了什么。两个血红的大字不断闪烁在脑海,完了,岳雪,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