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39)
“永远不要做那个把别人推进深渊的人。”
少年举刀屠龙时,自己也悄无声息长出了角。
穆时海没有说话,望着墙角那只掉进蜘蛛网的飞蛾出了神。
“答应奶奶。”
挣扎很久还是没能逃出生天,蛛丝越缠越紧最后死在了网中。
“嗯。”
走出医院雨已经停了许久,地上积水却还没褪完,几片枯黄的残叶晃晃悠悠飘在水面,没飘多远就被环卫工人捡进了垃圾桶。穆时海一言不发走在前面,许迟川拎着两人换下来的衣服,保持一到两米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兜里还揣着没吃完的大白兔奶糖。
穿大街过小巷,心里默数到五百三十七时大少爷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见他站得老远,脸一下就黑了:“你怎么走这么慢?”
分明是你走太快了!
“重,”袋子把手勒出好几道红痕:“提着走不动。”
大少爷更不爽了,招招手让他过去。
“笨死了,”袋子被人提走,一记鄙视的白眼落在他身上:“拿不动不会说话吗?”
许迟川:……冷静!不要和心情不好的小破孩儿计较!
路过一个偏僻的小公园,穆时海突然不走了,东西一甩一屁股坐在石椅上四仰八叉靠着椅背望天,一片黄桷树叶落在椅子上,许迟川捡起叶片挨着他坐下,从包里掏出两块糖:“吃吗?”
“不吃,甜不拉几的。”
“哦,”剥开一块儿塞进嘴里:“那我吃。”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拿走了剩下那个:“我说不吃你就不给了?说你矮也没见你真不长啊。”
许迟川:……
雨后的天没了潮湿和闷热,空气里都是雨水和泥土的青草味,风吹过来只有一身凉爽,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
“阿嚏!”
许迟川很无辜地揉揉鼻子,不会淋场雨就感冒了吧。
“你感冒了?”
“没有,鼻子有点痒。”
“回去了吃一袋感冒灵。”
“好,”他扯了扯穆时海的袖子:“你还不高兴吗?”
“我没有不高兴。”
“骗人,”许迟川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拉拉个脸比驴都长。”
穆时海换了个姿势,双腿收拢手肘压在膝盖上,刘海遮住了小半张脸:“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不高兴?”
许迟川想了想,回答的很坦率:“我不知道,感觉可能和叶奶奶说的话有关?”
沉默凝固停滞在两人之间,他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惹穆时海不高兴,正要道歉就听见穆时海开了口。
“从殷执梅嫁给我爸开始,我记不清到底在她手里吃了多少亏,她就是一条披着人皮的毒蛇,阴森森露着毒牙,想不出到底什么时候就会被咬一口;”
“发高烧被反锁在房间差点儿死在家里、在牛奶里下花生粉让我过敏发痒全身水肿、拿我爸的钱塞在我枕头底下说是我偷的、穆时宇自己偷偷跑出去玩掉进水池子说是我推的,但在外人面前她都从来装的很好,温柔体贴从来不打我,再说也不用她亲自动手,反正穆兴勇会自告奋勇全替她代劳。”
“可是既然这么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也不是我要活着。”
他说得云淡风轻,有人却听得心如刀绞,咬着嘴唇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奶奶说的没错,我就是恨,”穆时海冷笑道:“我恨殷执梅、恨穆时宇,恨穆兴勇、但我更恨我自己;”
“我恨我没有能力和他们鱼死网破,凭什么要我自损一千才能伤敌八百?凭什么他能做的事,我就做不得!”
许迟川心头大恸,撕破平日厚厚的伪装露出最真实的面目,露骨狰狞的仇恨让穆时海整个人看起来阴森疯狠,像只满身伤痕鲜血淋漓的小兽,发出忍无可忍的嘶吼。
谁都不知道,无数失眠的长夜,多少个疯狂又狠毒的想法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蛊惑着他,内心深处那头兽一次次试图冲破牢笼,拉着他一起堕入黑暗。可杨舒书殷切关怀的叮嘱、叶璟真心实意的担忧、闵一堇多年的保护,像断桥两端的绳索,反复拉锯撕裂他的理智和情感。
咬碎了牙不许自己变成穆兴勇的样儿,可他不要别人一遍遍来说——你就应该不长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凭什么呢?
站在深渊尽头举目无光的时候,是他燃烧了自己的所有,才换来换一条有可能去向对岸的破路。除了他自己,没人有资格能对他说:穆时海,你不要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穆时海摸了把脸,把头转了过去,话说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其实他明白叶奶奶的意思,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但委屈一朝爆发,无理取闹起来就像个不讲道理的孩子。
“走吧,”穆时海拎起地上的袋子拍了拍裤腿:“我们回……”
还没站起来,一双胳膊委委屈屈圈住了他,后背传来浓厚的鼻音,委委屈屈又那么坚定。
“不怕,”
“你站在深渊边往下看,”
“我就做拉住你那根绳索。”
第52章 她的报应……这么快就来兑现了么?
晚上沈斯静看完房子回来,刚放下包就被自家儿子神神秘秘地拉进卧室,关上房门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妈,和你商量个事。”
和开发商斗智斗勇一下午,沈斯静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有事快说,你妈我要渴死了。”
砰!许迟川蹿出去又端着杯子钻进来:“来,您老先喝。”
“说吧,”沈斯静坐在床边,深觉有种要被坑的感觉:“收敛一点,不要笑得这么狗腿。”
许迟川把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儿简单讲了一下,省略掉电话的内容和小公园里穆时海对他说的话,声情并茂情感充沛,直把穆时海说成一颗风吹雨打没人疼爱的小白菜,沈斯静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就有对极度偏心重男轻女的父母,作为长姐小时候没少吃苦,是以结婚多年极少往娘家走动,和兄弟也不怎么来往。
“他爸怎么这样?”听见“穆时海没有早饭吃”的时候沈斯静彻底怒了,想起小时候自己父母的偏心,家里什么好吃的有营养的都紧着弟弟,弟弟犯错了不要紧,挨揍挨骂的反正都是姐姐,什么都是姐姐没教好。
自己这还是亲生的,像穆时海这样从小和后妈生活,明里暗里得吃多少苦?
“所以啊妈。”许迟川趁热打铁,赶紧表达“穆时海刚和家里大吵一架被赶出来现在不好回去能不能在咱们家再住两天”的想法,沈斯静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住,多住几天再走。”
省得现在回去被人收拾。
淋过雨的人,总想给别人撑把伞。
带着太后懿旨功成身退,许迟川叮叮咚咚跑回卧室,双手交臂抱在胸前,格外理直气壮:“我妈答应了,你不许走。”
手里的书拿反了一页都没看进去,合上封面穆时海点点头:“好。”
星期一校门口,叶璟远远看见背着书包一起来的穆时海和许迟川,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是昨晚悄悄熬夜打游戏没睡醒出现的幻觉。
江恭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哪怕现在已近初冬,门口那颗比碗口还粗的榕树依旧枝繁叶茂,生机勃勃。两个人站在树下吃着许宥华做的三明治——早上起晚了,来不及在家里吃完了再出来。许迟川嘴巴鼓鼓的像只小仓鼠:“没有生菜也好吃。咳!咳咳咳……”
“嘶,”叶璟从后面冒出来:“吓到你了?”
嘴里的番茄差点喷出来:“拍我干嘛!”
“你们两怎么一块儿来了?”
“他最近暂时住我家,”叶璟还要问,许迟川指着涌动的人潮:“我们进去吧,今天不是出成绩吗?”
叶璟一下就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