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活(274)
三个虚影对周遭混乱似乎并无感应,也并不说话,只以剑指抚过剑身,挥剑直指苍穹!
“我懂了!”隋辨回过神儿,“我在家里留下的古籍上看过一些类似的传说,是厉害的修士死前选定了合适的地点,将自己魂魄撕碎一小片混着灵力埋下……他肯定是留下了魂魄碎片在三阵处,一旦三阵同时加固,就意味着合阵受损严重,他会是最后一道防线!”
严律踩着灵火上前两步,回头看了一眼薛清极。
薛清极已成阵灵,对照真留下的护阵的气息格外敏感,他已确认眼前人是谁,一时竟无法开口多言。
“魂魄碎片太少太稀碎,所以这只是残影,没有意识,可以看做是他留在世上的一抹影子,”隋辨心里不知为何很不好受,忽然问道,“自毁魂魄,转世必然也要受苦的,他、他是谁?”
反倒是虚乾最先意识到情况,当即浑身冒汗:“照真!不好,这病鬼死前竟然还留了后手!”
严律忽然明白,为何他走遍三阵后精疲力竭吐血而死,是因为临死前他撕碎魂魄留在三阵。
他的徒弟为了大阵而死,他自然不会让染了他徒弟鲜血的合阵陨落。
薛清极愣愣盯着那熟悉的背影,他的剑术与师父很是相似,看见这剑指苍穹的样子,就好像又回到千年前的六峰,他跟随照真练剑的那些时光。
都已过去了,竟然都已过去了。
而照真却以这样的方式来道别。
千年时光流转,一切都已不可回头,只在此刻回忆当年,才发现尽管那时他自幼吃苦,恨世嫉俗,却是拥有了很多感情的。
这些感情哪怕是百世辗转,都无有改变。
“师父。”
三阵中心、尧市上空,一把巨大悬剑刺穿云层,无声压下。
天地之间正气荡过,同时扫过三阵,照真的虚影也在这一击过后同时消融凋零,只在最后不知是否感应到了什么,四处转头后,竟然侧过身来,先看了看严律,又看了看薛清极和隋辨,露出一个温和笑容。
虚影没有意识,这并非是真的看到了严律和薛清极。
或许是照真死前再次观星推演,隔着千年时光,算到了必有故人重逢的一天。他死前看不到严律和徒弟,却知道这方位,应当有他牵挂的一切。
他和薛清极一样,他们这些修士,生来就知道自己是无法飞升成仙的。
斩不断尘缘,又何必强求。
薛清极见那虚影散做斑斑点点魂光,消散于天地间,紧紧抿起的嘴唇终于松开。
隋辨强压心中不知名的酸楚,仰头看那如神祗般破云斩风落下的剑,猛然道:“就是现在!”
和他一同做出反应的是虚乾。
他不顾严律纠缠,竟然自断一腿也要挣扎着逃离,急急摇动手中魂灵,最后干脆将铃捏碎!
铃碎时发出一声凄厉响动,仿佛万鬼同哭。
一时间孽气四散,若此刻能俯视合阵,便能瞧见整个合阵之下,孽气如被逼至墙角的丧家之犬,最后聚起,阻拦那虚影悬剑落下!
境外境被这合阵中的变故撕裂更开,竟然出现了个半人宽的裂口。
蛮荒灵气瞬间倒灌,幸好是裂在求鲤江,而此地新出炉的阵灵还有余力反击。
“严律!”薛清极长剑再挥,阵眼中三把剑登时窜起无数剑光,“你——”
他本想让严律带隋辨离开江心,却不想自己动作的瞬间,妖皇的灵火如背水一击般烈烈燃起,裹在了他那些剑气上。
以往都是他以剑气配合严律的灵火,从没想过严律竟然反过来利用他,将自己的灵火带进阵中。
求鲤江阵运作起来本就和合阵连接,灵火与剑光转瞬便围绕合阵烧起。
“严律!”薛清极大惊,不由怒喝,唯恐严律耗损至死,真如那些上神般陨落,“你敢钻我的空子!”
火光中一双兽眸看向他,眸色深深,竟连责备都不再有,令薛清极心里登时感到害怕。
合阵之下,无数凡人好似看到一片幻梦景色,分不清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幽蓝色火光四处灼烧,淡金色剑光刺破头顶诡异浊气,二者互相较劲却又互相交融,仿佛将雨夜砸出了个窟窿。
窟窿中露出一片星河夜空,好似一道银河自洞中泄出,至没入尧市市中心。
瞬间,一阵爽利纯净的灵风荡开,层层荡漾向四周,压在上空的浊气消融,驱魔破煞,荡孽镇灵。
这风吹得树影摇曳,小辈儿们被温柔地拍了个跟头,却还没办法站起身——境外境还开着,即便有先人灵力抵御,却还是压的人难受。
但好在三阵修复,合阵得到稳定,被勾引来的境外境也逐渐平息,那裂口竟开始收拢。
“有戏!”青娅喜道,“撑住,我们马上就能回家啦!”
“护住固阵符!”
“爬过来,我给你施针——哎呀,你爬一爬又怎么了,我也走不动!”
混乱中三阵同时运作,薛清极也难免灵体晃动,却还不忘牢牢压死了阵,四处搜寻罪魁祸首虚乾。
灵火拢成的巨兽却不等他一寸寸寻找,灵火在江面上蔓延,兽嗥与灵风呼应,竟生生将已缩在江中的孽化了的虚乾逼出。
虚乾浑身涨成先前数倍,被严律撕裂的手臂此刻已长出,跟个肉条似地挂在手臂上,胸口破了个大洞,竟然还活着!
大势已去,虚乾最后一咬牙,当即决定如千年前那样暂时脱离出躯壳——
“老畜生!”一声兽嗥爆出,利刃竟已近在眼前,“咱俩该有个胜负了!”
浑身烈火的妖皇与虚乾争斗在一处,严律耗损严重,灵火几乎是在以他的一切为燃料在烧,先前雷击的部位至今没能愈合,反倒是虚乾,借着四周无法彻底消除的孽气竟然还能将短肢接上!
“区区妖类——”
虚乾以孽气缠绕自身,正要讥讽,却不想严律竟不在意他身体是否能愈合,也不在意他以孽气侵扰,火团将他猛地带起,不由分说地冲向前方。
前方,正是境外境!
这不属于人世的裂口如一张贪婪大嘴,虚乾只感觉一旦靠近,自己孽灵那部分的本能就再也无法克制。
他跟着了魔一样忍不住吸食蛮荒灵气,也就是这一顿,错失反抗的机会,直接被严律一道带进了境外境的裂口处。
薛清极瞳孔微缩,他已知道严律打的什么主意,灵体立即冲了过去。
“你疯了、你疯了!”没了怨神孽灵,没了拿捏别人命门的机会,虚乾竟在这最后关头抖动起来,“你也要被撕碎!”
却瞧见火光中金色兽眸瞥他一眼。
傲慢,冷漠,轻蔑。
一如千年前与上神一同将他击落时的模样。
好像他紧抓不放一辈子的事情,在严律眼中从来不值一提。这可以长生的躯壳不值一提,这命不值一提,这以血和命换来的力量不值一提。
虚乾怒吼着挣扎,却已是徒劳。
境外境合拢前巨大的吸力将他和严律一同固住,他那庞大的身躯好似被无形之物拧起,却又无法挣扎——他本就已算是孽灵,在这灵气之下哪有严律这样血肉之躯耐造。
被拧断了四肢,折断脊椎,一点点撕碎吸进了境外境!
严律身上的灵火也不例外,几乎是被夺走,如一团火球顶在境外境上,肉眼可见地被吸进其中。
“严律,”薛清极终于知晓严律见他自毁时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天崩地裂,“严律!”
火光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律的人身。
他人身本就比原身小了很多,半边身体虽然被绞碎,但却也趁缩小的这一刻以长刀卡住逐渐缩小的裂口,身体从半空掉落。
求鲤江阵立即运起,江畔固阵符急速燃烧,加速了这阵的稳定。
严律自半空掉落,他的兽瞳已无力收起,只来得及抬头看一眼苍穹,见合阵已温和地隐去,灵风刮过,如千年前六峰之上,那总吹得人瞌睡的山岚。
他感觉自己落入江水中,阵眼四周的水墙合拢,将三把剑和石像再次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