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活(269)
严律只一瞧见那血色剑光就知道薛清极又开了灵脉,一道雷落下,第二道再至之时,严律原身已在虚乾停顿的那一瞬窜出,与落雷同时奔向江心。
“去得倒是快,”虚乾回过神儿来,轻蔑地笑了笑,“是啊,你也清楚,他那样的耗损,还能撑多久?”
倒也不去追,只立在半空仰头看向头顶虚影不稳的合阵,忽然笑出声来。
他的声音从梦孽的口中传出:“合阵已动!如此大的震荡,想必其他两处阵脚都已出现问题,不知各位是否有亲人朋友分散在这两处,不知他们如今是否还有喘气儿的机会?”
“动摇人心!”孙化玉吼道,“不要听他乱讲!”
“乱讲?”虚乾指着天,“事实就在眼前。”
这话不假,眼前的情况比梦孽之前的蛊惑更具有说服力,坐阵的修士们登时心神大乱,刚刚运作起来的加固阵灵力运转不稳起来。
说罢,虚乾轻松躲开孙化玉和青娅的攻击,一手牵着身侧怨神,急速飘向江中心,手中铃声再响。
薛清极一击过后,以剑气引导落雷打歪,听得此声立即回头,见江心中的怨神忽然顿住,浑身抖动,眨眼间竟然自融开来,化成一团团浓稠的孽气。
怨神虽属孽灵,哪怕是后天人造出来的,但身上的气息也不可小觑。
数十头怨神同时溶解,这地方立刻跟着了大火一样浓烟滚滚——被孽气裹了个结结实实!
“隋辨!”薛清极惊呼,第二道落雷同时落下。
他眸色发冷,抬手掷出数道血色剑光,头顶和脚下立即产生两轮呼应的阵纹,剑修生性刚强,雷击落下,他便要再开剑阵迎击!
他体内魂魄十分厉害,只是躯体拖了后腿,剑阵刚成,一阵晕眩感袭来,他喉头一甜,鼻血先流了出来。
不等他咬牙再强运灵力,便感觉眼前一花,被毛茸茸的长尾裹住。
“严……”
“闭嘴!”严律怒不可遏,“我真想亲手劈死你!”
薛清极感觉到他语气中的慌乱心疼,不自觉地抓了一把他的长尾。
妖皇原身燃起灵火,不由分说带着他冲进满是孽气的阵眼,灵火瞬间点燃,落雷在这蔓延的孽气、灵火、波动的灵气三方作用下落入江心。
在江畔小辈儿们的惊呼中,原本封闭的孽气竟然被雷劈散小半,隐约可见其中白色巨兽,虽然皮毛焦了一片,但似乎还能站立。
隋辨晕乎乎地趴在石雕上,他也遭到了孽气侵扰,但好歹神智还在,恍惚道:“……坐阵,我在这里坐阵,你不会有事……无论多久我都会帮你,我答应你……”
仔细听听又有点儿胡言乱语。
严律化出人身,他自己后背被雷劈了一片,但妖族本就强健,又以灵火灵力抵御,要不了多久就能愈合,因此也并不在意,只牢牢抱住怀里的人:“你还——”
“还好吗?”虚乾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带着些许讥讽,“好不了了!妖皇大人,凡人之躯怎可承载千年前强劲的魂魄?他灵力早已冲击经脉,死期将近了!不过你也无需悲伤,千年前不就已经过一遭了吗?”
再看怀中薛清极,鼻中出血,耳朵里也在向外渗血。
严律脑中“嗡”一声响,忽然就一片空白。
“严、咳!”薛清极一张嘴,竟被血呛了一口,随即呕出大口鲜血,他确实已到了极限。
闯进严律脑海中的是皑皑白雪,和他怀里抱着的半具残尸,塞不回去的内脏和血,以及逐渐冷却的身体和苍白脸上的一抹笑。
当年他没能将薛清极带出那片雪地冰江,如今……
“走,”严律已分不清自己动作,搂住薛清极,另一只手去抓隋辨,“我带你们出去,先上岸,医修在岸上,我会给你拔孽,修复灵脉,等我宰了虚乾就回家。”
他声音平稳,好似没看到薛清极的血。
薛清极无声地笑了笑,刚要说话,余光瞧见严律身后的水墙上,水浪忽然倾斜而下!
“孽、孽——”隋辨撑着力气抬手一指。
两侧水墙早已被孽气污染,水溺子此刻忽然解体,水墙终于到了坍塌的时候,孽气暴涨,直击阵眼。
也就在此刻,所有人耳边都听得一声——“咔”。
虚乾瞳孔微缩,脸上露出极度渴望的神情:“来了,来了——”
他不由浑身哆嗦,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亢奋,身体迅速出现孽化迹象,四周的怨神和孽灵也好似感应到了那裂缝是什么,纷纷停下动作,不约而同地举起双臂,迎接接下来的变化。
“咔。”
石像之上约莫几十米上空,忽然多出一条细细长长的裂痕。
一道不属于这世间的灵气泄出,只一瞬,隋辨便感到自己无法呼吸,突如其来的窒息令他一头栽下,感觉到身下游族墓穴也似乎畏惧这地方,挣扎只要脱离薛清极之前留下的桎梏。
“空间罅隙!”
“境外境,是境外境——”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感席卷而来,江畔小辈儿们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泪水与恐惧。
严律心中忽然升起些许平静,他活了千年,始终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如果今夜小仙童注定要死在这江底,那或许他的千年也终于有了目的地。
他将薛清极松开,从兜里抽了根烟咬上,左手腾起熊熊灵火,对怔住的爱人笑了笑:“之前你还只是半拉残魂,可能不知道,我将手填进过境外境,那里到底还是灵气,灵火还算能拖一会儿,只要裂的还不大我就能挡挡。你带着隋辨先走,你能活着,就在岸上等我,我要是能活着,一定会去找你。”
薛清极头一次听他说起他竟将身体填进空间罅隙的事情,猛然想起自己刚苏醒时,严律那条残破不全的手臂,原来竟是被裂缝内气流绞碎的。
严律的手即将从他腰上松开,却被薛清极猛地拉回。
不等严律反应,薛清极便已拿掉他口中的烟,吻了上去。
这吻拌着浓烈的血腥味儿,好似一个生死之间的吻,缠绵,不舍,疯狂,又满是爱意。
严律的嘴唇和口腔里沾满了薛清极的血,只觉得满心痛楚,却仍面儿上带出些许笑来,深邃的眸中压着各类情绪:“小仙童,我……”
“我还能一试。”
严律一愣:“什么?”
薛清极伸出手,冲云重新化出,他无限不舍地用剑指拂过剑脊,心想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自己再与这把师兄师父为他铸造的剑相碰——下一秒,他亲手握剑将其插入石雕之下!
剑中猛然爆出冲天灵光,仙门之剑与仙门之石之内的灵力呼应,瞬间钉住了飘摇的游族墓穴。
“我以冲云为镇石再添一力,”薛清极抹掉鼻血,对严律道,“隋辨已催动这石像上的镇符,我只需在此护持,或许还有一搏之力。但我护镇时无法脱身,还请妖皇拖住境外境。”
严律深深看他一眼,咽下口中血:“什么请不请的。如果最后不成,境外境开裂,我再钢筋铁骨大概也会被瞬间撕碎,今日你我,一起死在这儿好吗?”
薛清极看着他,慢慢笑了:“好。这么多年,我始终都只有这一个奢求——我们死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严律对他灿然一笑,化出原身来踏着灵火而上。
虚乾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当即调来怨神阻拦,自个儿也不管不顾地冲下,与严律打在一处。
“□□祖宗,”妖皇骂道,“别碍着老子送死!”
薛清极立在江中心,抬头看着严律,眸中缱绻终于无法克制流露,他想了想,冲云留在江心,即便他真没成,严律若活了下来,大概也不会拔走,毕竟还是要镇在此地的。
很好,他没留下什么。
到时候了。
薛清极拽起地上的隋辨,曲起手指弹了一下他的脑瓜崩儿,将隋辨给敲清醒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