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活(163)
隋辨轻轻点点头,董鹿又拍了他一下,他才拖着沉重的双腿跟着走出这条隐蔽的小路。
主干道上车流涌动人来人往,尧市好像还是那个热闹又有点儿老旧的尧市,隋辨却不再是那个拖着鼻涕背着小书包在街上跑来跑去无忧无虑的孩子了。
董鹿联系车的时候,隋辨开口道:“鹿姐,我晚上能在门里住吗?”
“怎么想起来住门里?”董鹿惊讶,“你不老说门里的床睡着不得劲吗?”
“我白天回家查资料,晚上想住门里。”隋辨吸吸鼻子,“出这么多事儿,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以前回家是有我爷爷,后来心里难受我就去找年儿,薛叔唐姨还会炒我喜欢吃的菜。现在他俩都不在了,年儿也不是年儿了,我都不知道去哪儿好了。”
董鹿心里不是滋味儿:“行,门里随便住,吃什么让厨房给你做。”
隋辨勉强笑笑,继而道:“年儿现在太厉害了,但说来也奇怪,他明明已经不是跟我一起撒尿和泥长大的薛小年了,但我偶尔还是会觉得跟他很熟,特别熟那种。鹿姐,你跟老太太查过门里的记录了吧,我真挺好奇薛清极以前什么样,跟严哥是什么关系。”
“谁说我们查了。”董鹿瞥了他一眼。
隋辨嘿嘿笑道:“算了吧鹿姐,就算是严哥作保,你和老太太都是谨慎人,肯定还是得私下里查的。”
董鹿听他这也不知道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的“嘿嘿”,也跟着无奈地笑了:“门里记录早不齐全了,早些年乱的时候门里弟子有的死了都没来得及登记,更别说严哥那个时代的记录了。”说完又有些感慨,“这几年咱们认识的人走得也多了,有时候想想,真不知道严哥是怎么能接受这种身边人不停离开的。他跟年儿什么关系,我不想乱猜,但对他俩来说,大概彼此注定就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隋辨不由又想起来现在的境遇,神色暗淡:“鹿姐,我有点儿理解严哥刚发现快活丸的时候为什么那表情了……你说咱们也会那样吗?我听严哥和年儿说过,到了最后……”
“不会。”董鹿下意识否定了,顿了顿,面上浮起些许担忧,声音也低了些,“应该不会,又不是严哥那个时代了,我都开始庆幸现在灵气枯竭干啥啥不行的客观事实了,不然现在得乱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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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灵气充沛,现在指定得乱套了!”
肖点星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抓着手机跟他爸和他哥说的唾沫横飞,说着说着语气又有些发愁,叹气儿道:“那药真是害死人了,虽说山怪也属于自作自受,但我寻思要是没吃那邪性东西,它也不一定就变得那么疯,或许还有救,也不至于间接坑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行,这回出去真没白忙活,也算是长见识经过历练了。”肖揽阳从肖氏弟子端来的托盘里拿走一碗棕黑色的药,摸了摸温度,扭头道,“爸,该喝药了。”
肖暨立在书柜前,将手里的相框小心翼翼地擦得一尘不染,又慢慢摆上书柜架子,调整了回角度,这才转过身,呵呵笑道:“是历练了,这几天就在家里好好养养。”
相框内,肖家一家四口对着镜头笑得幸福,还年幼的肖点星被母亲搂在怀里,咧着缺了颗牙得嘴直乐。
肖暨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端起小碗时被热气儿熏得镜片起了雾气,便顺道给摘了下来,将碗里的药汁子一饮而尽,看得肖点星都跟着嘴里发苦,五官皱到一起。
肖暨本人却已经习惯了药味儿,眼都不眨一下。
他身形高大,即使是上了年纪有些缩了,但还是看得出年轻时的笔挺,穿了件儿灰色线衣,里头价格不菲的衬衫领口收拾的不带一丝褶皱,喝完了药,又拿起帕子沾沾嘴:“回头跟老太太说声,出活儿嘛,也不是都得跑那么远,我看尧市市区最近就挺忙的,有什么活儿紧着市区里的先来,都是为门里做事修行的,做什么不是做呢。”
“我也这么想的。”肖揽阳道,“已经跟董鹿说过了,那小丫头滑头的很,没正面儿答应我,只说回去跟老太太汇报。”
肖点星却急了:“哥!你怎么跟鹿姐说这个?我要出活儿,我还想跟严哥他们一起再出几趟活儿呢,跟他们一起我用剑都有起色了——”
“严哥?严律?”肖暨笑了笑,“你怎么喊他‘哥’呢,这辈分都乱的找不到头了。小二,你都开始管妖喊哥了,看来关系近了不少。”
他说话不紧不慢,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笑起来时显出眼纹,只是面色不大好看,声音因常年服药且久病而略有些虚弱,却依旧让肖点星闭上了嘴。
肖揽阳原本松弛的肩膀也微微绷紧了些。
“不是,爸,严哥大胡他们真挺好的,”肖点星声音小了些,“虽然是老堂街的,但对我跟隋辨都挺够意思,还有那个薛……呃,小年,他脑子好了之后真厉害,我就想跟他学学剑,我不喜欢咱家炼丹的那套您也不是不知道,都是修行,我想当个剑修。”
肖暨慢腾腾地挪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薛小年,哦,对,薛国祥的儿子。本来是个疯子,现在忽然变了样你都不好奇的么?”
“他——”肖点星想说薛清极跟薛小年都不算一回事儿了,话到了嘴边却下意识咽了回去,想起隋辨跟董鹿对这茬都不怎么提,显然是不打算对外多说的。
肖家小少爷立即多出了些讲义气的豪情,别过头道:“有什么好奇的,他现在还偶尔犯疯病呢,我看严哥也觉得他挺疯的,骂他的时候都说他是癫子。”
他打小就不懂得藏心事儿,所以遮掩的时候格外明显。肖暨和肖揽阳对视一眼,知道这小子是不打算再多说了。
“你之前跟我说你们在洞里遇到了山怪,”肖揽阳见肖暨面上已有了些不悦,急忙岔开话题,“它都说了什么来着?你刚才说得太快了,再跟爸慢点说一遍,我也听听。”
肖点星不耐烦道:“说有个叫虚乾的男的,给它带了快活丸啥的,神叨叨的肯定不是个好人。我当时也没听太明白,后来大阵阵眼归位,洞里以前那些陈年老尸噼里啪啦乱掉,我都看傻了,也没听太多。”
“洞内有许多尸体?”
“嗯,好多是以前的,严哥当时还去看了,脸色可难看了。”肖点星道,“我都没来得及问咋回事儿,跟老棉一起重新稳固大阵的时候太累了——”
肖暨反应过来,惊道:“你和老棉?你还掺和进那处的阵里了?!”
肖揽阳跳起来了:“你怎么没跟我说?”
“我说了啊,我说阵眼归位了,只是省略了细节。”肖点星越说越心虚,争辩道,“本来就需要咱们家和坎精一起的么!那本来就是咱家的责任,我刚好在,当然要配合啊!”
肖暨拍了拍桌子,神色带了怒气:“好了!今天开始你就在家待着吧,我看你是折腾够了!早就说了不让你碰这些东西,非要进仙门,进了还不老实。”
肖点星先是被亲爹的怒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登时一蹦三尺高:“凭什么不让我出去出活儿?我进仙门就是要做事儿的,以前我妈在的时候就跟我说了,有能力就得多帮扶没能力的人,我现在真是懂她的话了。爸,你没看到,大阵要是不归位,那个村儿的人都要倒霉,还有小堃村那母女俩,要是没我们,那死了的小姑娘现在魂儿都不一定能保下来——”
“世界上倒霉的人多了,命不好的人多了,你管得了那么多闲事儿吗?”肖暨道,“别说别的,他们吃药,哪个不是自愿的?无非是运气不好,撑不住而已,要是运气好的真撑了过来,人家未必需要你上赶着去救!”
肖点星一时愣住了,屋内那种多年弥漫的药味儿浓重起来,往他的鼻腔里灌,隐隐竟然有些发腥。
他胃里泛起些许恶心,人也有些懵,不理解地看着肖暨,半晌才开口:“我妈要是还在,她肯定会支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