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活(215)
“我好害怕,我怕我变成没有神智的活死人,伤害你们,那我不如死了。老棉说得对,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但你们怎么办,难道要你们里的谁来了结我?”
“如果这封信被看到的时候我已经死了,那就按我之前说的那样把东西分了,先别告诉雪花,就说我去别的地方出大活儿了。等瞒不住了,再把信拿给她看。”
“雪花,我走了,我倒霉了一辈子,走运的就两件事儿,一件是我那个不靠谱的爹把我丢给了严哥,另一件就是追到你。”
“我的存款留给你,病治好了就多吃点儿喜欢的,听说转世之后就不记得这辈子的事情了,但没关系,这辈子我没遗憾,有你,有庇护我的长辈儿,有朋友,你最懂我了,应该高兴。”
“之前你挑的毛线,我给你织好了,我外套里有专门给你留的信,腻歪的话我写那里头,让别的妖看到不好意思。”
“小龙,哥们先行一步,可能死的不太光彩,但也就这样了,希望你以后想起我不要觉得丢你的脸。”
“电脑桌面上有个文件,是我所有游戏账号的密码,点卡游戏的我都充过了,有几款单机我还没通关,交给你了。”
“本来也想给你织条围巾的,但以前你说你们虺族的冷了就把尾巴缠脖颈上,给我噎到了,就不给你织了,这条灰色的给严哥,他不知道冷热你多惦记一下。”
“我俩从小一起当严哥的跟屁虫,我炒菜你切菜,我叠被子你铺床单,我洗衣服你拖地,他妈的,这么一想严哥真就一点家务都不干,我走了之后你要多过去帮着看看。哥们可能要当鬼了,清明给我烧香,保佑你。”
“严哥,对不起,对不起严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干净的白纸上最后几个字被水晕开,含糊不清,苦涩难辨。
严律蹲下身把垃圾桶倒过来,展开每一个纸团儿,都写的半半拉拉。
那些报废的信里,留给他的也全都是对不起。
他扶着茶几想要起身,眼前却一阵发白,以前那种窒息感重新席卷而来,他张大嘴呼吸,空气滚烫炙热,好像灼伤他的气管儿,割裂他的肺。
手机那头薛清极听出不对,急声道:“严律!你现在具体在什么地方,我现在过去。”
严律回过神儿来,才发现冷汗顺着脸颊滴落在垃圾桶里的皱巴巴的纸上,他摸了摸眼眶,还行,至少还没到被一封失踪妖员留下的信搞得理智全无,目前这还只是信,谁都没法说已经成了遗书。
他开口时被自己声音的干涩吓了一跳:“没事儿。”顿了顿,“大胡吃药了,吃了至少半年。”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薛清极的胡旭短暂地停了停。
“我之前完全没发现,”严律说,“现在我想起来了,之前几次出活儿我都觉得他进步挺多,求鲤江的时候我夸过他两句,仙圣山的时候也夸过,我以为是他跨过了瓶颈期,年纪大了稳定了,原来是吃药了,我要是早知道……”
薛清极低声道:“当年次峰的峰主师叔用淬魂了多少年都没人察觉,这不怪你,没有人会怀疑身边最亲近的人。”
“不,我要是早知道,”严律闭了闭眼,“我会在更早的时候就夸他,一天三顿加夜宵,晚上十二点打电话给他震醒夸。”
严律看着手上的信:“可能他就不会沾这些东西了。”
薛清极沉默片刻,开口道:“生灵的心性想法,即便是上神也无法做到‘早知道’,”
严律扶着茶几慢慢地直起身,忽然觉得手指指腹摸着的纸上有些许凹凸感,将信一翻,发现背面竟然还有几行字。
这几行和前边儿不是一个颜色的笔写的,也很潦草,显然是匆匆写下来的。
“老邹有问题,在封天纵进屋前他将钉子塞进我手里,为了雪花我瞒了下来,并配合推给封天纵。”
“我恨他竟然让赤尾的妖在求鲤湖暗算严哥,他和我说本意只想带走赵红玫,说是为了雪花,会有更好的药,完全没有副作用,可成神成仙。我不信,要他带我亲眼看到才行。他不让我掺和进来。”
“我感觉他自己也不确定,药肯定有问题,不会有没条件的好事儿,肯定幕后的人在坑他。”
“但雪花快不行了,我没法儿完全放弃。哥,我会跟着他,他应该知道更深的东西,我不想让他害死更多无辜的命,雪花只他一个亲人了,我查明白就带他回来,要是有药”
写到“要是有药”就没再写了。
写不下去,不知道如何做选择。
胡旭杰已经认清了自己的结局,但他不愿意认清雪花的结局。
他孤身跟踪邹兴发,因为他已经没办法面对其他现实,只有邹兴发是他能判断的。
薛清极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了?”
“大胡昨天从孙氏那边儿离开后,应该匆匆回了一趟家,在纸上写了些东西,”严律将上边儿的字念了一遍,“和我们推测的一样,老邹为了自保把封天纵卖了,他一直派人守在求鲤江附近,可能是为了赵红玫。”
薛清极:“赵红玫的孽化也很特殊,她是个天生灵种,生来就比寻常人更有灵气,魂魄也更为强健,或许和之前那个险些变成怨神的散修一样,她一直被留在求鲤江附近,大概是为了吸收江中孽气和大阵灵气,时机成熟后才会被带走。”
这女人实在可怜,到了最后竟然也只是别人眼里的“药材”,留着她并非要她为女儿报仇,反而是需要徐盼娣来激发她的斗志和憎恨,以此来抗住更多的快活丸。
别人留着她,只是为了等这“药材”的“成熟”而已。
但没想到赵红玫死前拼命交出了一粒快活丸,加速了后来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按你这个推测,”严律说,“封天纵也是一类的,他们或许都是能‘进化’成怨神的人。这玩意儿如果真的可以成为最终的药材,老邹或许不知道为什么要关注这个女人,但封天纵被带走让他意识到了有问题,所以才会那么生气,他急需救邹雪花的办法。”
薛清极幽幽道:“那么封天纵就应该被带去了‘净地’。如果带走封天纵的是幕后之人,那么去见他的邹兴发和胡旭杰或许也被他带了过去,‘净地’若真是培育怨神的地方,那胡旭杰或许还不一定就已经出事了。”
他停顿一下:“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大部分的妖和修士服用快活丸后都很快出现了孽化,赵红玫是个特例,她主动吸纳了求鲤江的那些秽物,封天纵和那个散修却忍了很久,而胡旭杰也一样,他至少忍了半年才开始出现问题。
他被快活丸筛选出来了,封天纵那样的都还有用,无论始作俑者是谁,至少都不会让胡旭杰直接出事儿。
现在还没到哭丧的时候。
严律将叠了塞兜里,抓起桌上的深灰色围巾走出门,对电话那头的薛清极道:“胡旭杰认为邹兴发能联系到真正搞出这些事儿的人,所以私下跟踪,但现在他和邹兴发都没消息了,按你查到的时间来看,他俩应该是先去见了肖暨。”
“但肖暨并不是幕后之人,他和邹兴发一样被耍了,或许现在都没意识到自己是被耍了。”薛清极听他语气又恢复了往常,蹙起的眉头略微松开,听到严律呼吸的异常时绷紧的身体也慢慢松弛。
他曾十分恼怒严律对生死的冷静,但这会儿他很庆幸严律的这份儿冷静还在。
妖皇一旦找到下一步路,便立刻拔腿前行,毫不犹豫。
既然知道胡旭杰已经成了这样,那就着手处理接下来的事情才是要紧。
薛清极:“邹雪花命不久矣,邹兴发等不及的,在肖暨这边没有得到想要的,就会立即去找能给他那个‘药’的人,可能发生了冲突或者其他情况,邹兴发和胡旭杰都进了那人的套子里。”
严律:“既然如此,那就不该从医院离开时的道路查,而是应该从他两个离开肖家后的去向查起。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