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活(197)
“我怎么感觉,”严律皱起眉,“你不像是完全不懂这些?”
薛清极无辜道:“妖皇不要污蔑我,我也是全凭‘理论’。”
严律惊讶:“你哪儿来的‘理论’?”
薛清极长睫半垂,敛去眼里的笑:“我之前便说了,早想过和你这样。”
既然是早有肖想,脑子里这些废料自然比严律要早千年产生。
千年前也不是全无这些事情的记载,某白皮黑心的人只要有心,这些东西了解起来当然快得很。
严律张着嘴半晌,一把推开他,捞着枕头愤怒地埋头进去:“你小子摆了我一道!掉几滴眼泪就把老子心哭软了……仙门教了你那么多东西,你穿得人模狗样外表看着人五人六的,整天都想的什么?!”
薛清极听到他又把自己哭了这茬提起来正不满意,听到后半截儿不由好笑,扒拉几下严律的枕头:“我那时除了修行和出活外,也只能想你了。”
严律还没从输了一局的愤怒中缓过来,狠狠锤了一下枕头,指着薛清极鼻子道:“薛清极!我把你从雪堆里扒拉出来,给你拔孽,指点你习武,手把手带你写字儿,游历都恨不得把你栓裤腰带上带着走,你是怎么报答我的?啊?”
薛清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他确实心情好得要命,抓过严律的手亲了亲:“妖皇,妖皇,我知道你对我好,当然是要报恩报德的。”
“报恩?”严律没好气儿道,“我看像恩将仇报。”
薛清极抓着他满是纹身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笑道:“怎么这样说我,不然你挖开我的心看看,怎么让你说的像个黑心肝?”
严律的恼怒也只在尴尬的那会儿严重,现在手心摸到薛清极的心口,感到其下有力跳动的心脏,那是薛清极活着的象征,皱起的眉头便跟着一声声的心跳舒展开。
“下回等我……的时候,”严律眯起眼,抬手摸了摸薛清极还带点儿红的眼尾,“你眼里还是带点儿眼泪我才满意。”
薛清极很不想他再提自己丢脸的事情,凑过去用嘴堵上严律。
屋外雨声渐缓,却还淅淅沥沥地落,爱人的耳语和亲吻哄得人昏昏沉沉。
床头的小夜灯被按灭,严律已经有了睡意,感觉到薛清极又像以前在弥弥山时那样挤在了他身边儿,不同的是这次手臂也跟着伸出,将他牢牢搂住。
严律闭着眼无声地笑了笑,听到耳边薛清极道:“笑什么?”
“这你也知道?”严律说。
“这身体还是有些修行的,我从回来开始也没落下这些,”薛清极无奈道,“即便是夜晚,眼睛也还是看得清的。”
严律“嗯”了声:“你把那个如意牌丢哪儿了?回头给刻完了还我,我这么老些年都没搞丢,别让你给弄没影儿了。”
薛清极心里酸涩,只低声说了句“知道了”。
“头疼吗?”严律打了个哈欠,已有些困了,抬手摸摸薛清极的额头,“以前偶尔还是能睡一两个时辰,现在还能睡吗?”
薛清极轻声回答:“你睡你的,我现在就很好。”
严律没再说话,隔了一会儿,侧过身来将薛清极搂在怀里。
屋内十分安静,除了雨声,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
严律已经有些半睡半醒时,听到薛清极说话:“你之前说你曾哭过,是我死的时候吗?”
严律睁开眼,当时记忆已不太清晰,但痛感犹存,等薛清极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才开口:“不是,你死之后,还有很多事儿要做。找你的剑,救还活着的人,回弥弥山了结叛徒,召回四散的弥弥山活下来的妖,修补大阵,处理四周怨神,照真差点儿气死,和我一同斩杀了参与其中的世家各族后吐血,仙门内乱七八糟……很忙,我没那个功夫。”
他虽不是个有心计手段的妖,却还是知道在那时候更要稳定锋利,像镇在妖族的一把刀。
薛清极死前视线已恍惚,他只知道严律急奔而来,却不知道确实是没有哭的。
根本来不及,严律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要死了。
薛清极张拉张嘴,艰涩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严律呼出口气儿:“我第一次用你留下的魂契找你的转世,你只剩残魂,我又是头回用这种方法,所以找起来十分麻烦,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个少年模样了,还是个傻子,在街头巷尾胡乱地活,下雨也不知道躲,我过去的时候那傻子抱着个脏臭馒头在啃。”
薛清极愣怔了,他虽然是知道自己每世都是痴儿,但严律却很少提。
严律淡淡道:“虽然已只剩半拉魂儿,但长得却跟你差不多,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跟你一样的脸,湿淋淋地在啃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东西吃,我当时差点儿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喊你名字,他当然是毫无反应,我把馒头从他手里打飞了,他急得跟我要杀他似的,扑过去捡起来继续吃……”
他把薛清极和那些转世分的很清,说话的时候转世是“他”,薛清极则是“你”。
薛清极想到那场景就感到呼吸不畅,这不畅并非因为自己,而是为了严律。
严律在黑暗中摸了摸薛清极的脸,自嘲地笑了声:“我才发现自己实在承受不了这种感觉,也终于知道你是真的死了,在我心里又死了一回。然后感觉站不住脚,蹲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打在脸上的不止是雨水,还有眼泪,我还真没想过自己会哭,幸好当时在下雨。”
死亡的痛感滞后而来,好似酝酿出了翻了数倍的体量,重重地压在当时的严律的身上,压扁了他,却偏偏毫无声音,发不出声响。
薛清极隔了许久才终于呼入一口空气,刀子一样挤进肺里,差点儿将他给撕裂。
“我那会儿还只想着至少要把你的魂魄重聚之后再送走,省的以后每一世都是个傻子,没想到会走到现在,”严律感觉到薛清极睫毛和呼吸的颤抖,并不在意地笑起来,把他的脸颊连搓带揉后又搂得更紧一些,“也挺好的,至少我终于明白当时自己为什么会哭了。”
薛清极的手紧紧贴在严律后背,感觉到对方皮肤的温度,这么温暖的身体,当年却泡在冰冷的雨水里。
他声音轻颤,却字字清晰:“等我找到办法,我找得到……会把空缺的这些时间都补回来,我会一直陪着你,和你在一起。”
严律的身体顿了顿:“你——”
“会清醒着陪你,会始终是我。”薛清极说,“我答应你,决不食言。”
严律沉默半晌,喉咙中像是含了一块儿棉花。
他头回如此明确地回答了薛清极,声音很哑,甚至有些难以察觉的抖:“好。”
严律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抱着个人就能踏实的时候,或许是累了,也或许是真的放松了,严律的思绪逐渐迟缓,慢慢在薛清极的体温中陷进昏睡。
薛清极这会儿虽然头并不算难受,但睡觉对他来说毕竟是奢侈的事情,好在严律在身边儿,他的夜晚并不算难熬。
他尝试着闭了一会儿眼,跟做梦似地回忆起以前在六峰时的事情。
那会儿他已重回仙门,门中同龄的师兄师姐们许多并未能坚持独身苦修,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许多事情由不得自己的理智做主,不过数年便陆续有人成亲离开六峰,在附近的村镇落户成家。
薛清极年少入仙门,修的是术法剑心,学的是清心寡情,又装的像是个潜心修行的正派人。
六峰上的同门时常议论时谈起他,互相猜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这位剑修动一动凡尘心。
却没人知道他心早已动,只是对象非人,而是个老妖怪。
那老妖怪也不知道是什么邪门歪道,长了副好皮囊,又生了副谁都不爱的黑心肠,身边挤满了妖和人,关键是还活得长,老不死。
活得长就意味着老妖怪有大把的时光游戏人间,也能有漫长的年月够他去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