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活(209)
隋辨也哆嗦道:“是你的……?”
立在空了的置剑格前的剑修并不在意两个小辈儿惊慌错愕的模样,他半垂着眼,手指在名牌的照片上点了点:“我的剑。”
屋内静了一瞬。
“师父师兄没有骗我,”薛清极闭上眼露出一个有些遗憾但格外满足的笑容,“斩怨神、填境外境,千年磋磨,它真的没有折断。”
虽然一开始是因为严律,薛清极的剑才被命名为“冲云”,但时间久了,这两个字对于薛清极的含义也更加厚重。
他卸入门剑时年纪尚轻,照真和印山鸣寻来天石铁,共同为他铸造出这把剑。
师兄生性单纯又总有些多愁善感,在卸入门剑的大典上和师父一同将剑从匣中取出时和他说:“此剑并非上等稀世材料所铸,但却经得起你灵力灌入而不碎,耐得了时间磋磨。你年少入门,将来还有许多路要走,我们要为你铸一把千年不折断的剑,以陪你一路修行。”
薛清极至今仍能记得自己第一次握住剑柄时的感受,陌生,却十分适手合心。
他那时并不在意剑能存在多长时间,毕竟他虽是修士,寿数也不二三百余年。
往日他总嘲笑师父古板师兄矫情,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握住剑时却迟迟说不出话来,到了最后也只憋出一句“知道了”。
后来他带着剑去弥弥山,严律无意中问起大典上的细节,他便将师兄的话复述了一遍。
严律正喝着酒,闻言呛了一口,边咳嗽边大笑:“我以前听说过有长辈会为孩子准备个平安锁,材质和做工都要最好的,指望能陪着孩子几十上百年,没想过连剑都要照着这个来,你们仙门还讲究这个?”
仙门当然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凡人讲究,薛清极也终于明白自己那时心里的感觉是什么。
他年少入门,师长都认为他天赋奇高,或许能有成为百年来修士里最拔尖那个的可能,即便是飞升不成,但至少也会是仙门中长寿的修士。
所以师父和师兄才觉得他还会有“许多路要走”,又怕后头的路周围人都半途离开,只好将能留下的东西都选上最经得起时间折腾的材质。
这样铸剑的人不在了,他却依旧不需要为剑发愁。
薛清极那时的感觉是,在漆黑的房间里有人举着烛火来找他。
千年前的严律有弥弥山给他不厌其烦地绑起来的长生辫,而薛清极有师父师兄为他铸造的佩剑。
而那把剑,竟然真的没有辜负照真和印山鸣的期望,并未在时光里磨掉剑锋,它依旧在等薛清极重新握住它。
肖点星没想到自己竟然找到了家里那把脾气比天大的古剑的主人,这简直是天底下最稀奇的事儿。
但他忽然明白,难怪这剑谁也不服见人就想砍,跟在薛清极身边那么久,大概是再也受不了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以“主人”自居。
想到自己新得到的剑,肖点星不免对这种和剑之间紧密的联系有些心驰神往,正神游,听到旁边儿隋辨竟然憋出一句话来:“我的老天,那这何止是古董,这都能进博物馆了,幸好现在是丢了,不然我摸一下它要是坏了,把我卖了都赔不起上头掉下来的铁锈……”
薛清极的手指划过玻璃制成的防尘罩:“这地方重重防护,又贴有大量镇压的符,丢?我看未必。”
肖点星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一蹦三尺高:“对啊,我剑、呃,你剑呢?!”
“你不知道?”隋辨问,“这不是你家藏室吗?”
肖点星解释:“自从求鲤江那会儿我剑断了其实就没怎么来过藏室了,后边儿虽然也来换了把剑,但都是胡乱找个放门口附近好驾驭的剑就走了,压根没进来看过,上次见到这古剑至少也得一周前了。”
如果是丢东西,肖家早就闹翻天了。
更何况就他家这个比保险柜都靠谱的防盗系统结合了科学和“迷信”的双方智慧,小偷进来都得带罗盘。
肖点星自个儿也想明白了,跑去摘下门口墙壁上的话筒:“剑呢?……放屁,我当然找得到藏室!我说那把古剑,就见谁都想砍两家伙的那把!”
电话那头的肖家弟子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到门口先传来一道声音:“借人了。”
薛清极鼻头嗅到一股浓重药味,顺着声音和气味转过头,见门口立着一高一矮两人。
高的他已算是眼熟,是肖揽阳,矮的那个却是因坐在轮椅上。
轮椅上的人已上了年纪,即便是染了头发也掩不住眉宇间若有似无的暮气,或许是常年居于高位,闭口不言时便有些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单从与肖点星颇为相似的模样就不难推测出这人的身份。
“肖叔。”隋辨认出人来,小声喊了一句,扭头对薛清极挤挤眼,暗示这人是肖点星亲爹。
“爸!”肖点星吓了一跳,“你俩从仙门回来了?”
肖暨“嗯”了声,目光先是落在隋辨身上,但很快就划向薛清极。
薛清极不避开他的目光,曲起的手指弹了一下玻璃罩,听得一声轻响,在这藏室内倒好像是一声特殊的剑鸣。
“薛小年,”肖暨开口,声音低沉发虚,显然是久病拖垮了身体,“小二说的不错,你的病好了,国祥小芽泉下不知道得多高兴。”
薛清极的鼻腔中充斥着肖暨身上散发出的带着点儿腥味儿的药味儿,这人说话的内容虽然是关切,但语气里却总显得像俯身看人。
薛清极笑道:“不了,他们二人是不会知道的。”
肖暨愣了愣。
薛清极又道:“二人魂魄均被抽离,或许已成了新的快活丸,哪里知道自己儿子过得是好是坏呢?”
肖暨被噎了下,竟一时没有回答,反倒是他身后的肖揽阳脸色“刷”地白了许多。
“爸,你说古剑借人了?”肖点星插嘴,着急道,“借给谁了?这东西怎么能随便借人呢!”
肖暨抬手比了个闭嘴的手势:“之前有朋友来这儿,见到那剑觉得稀奇,借几天回去赏玩。你既然用不上,留在家里也就是罩在防尘罩下过眼瘾儿,我也就没拒绝。”
“我是用不上,但那剑——”肖点星倒是还记得不多提薛清极的身份,打了个磕巴继续道,“但我现在不是带了个能用剑的人来试试嘛!年儿的剑不好使,我已经答应他让他试试那把剑了,现在好了,你们怎么不经过我同意就把剑借出去了?”
他话说的急切,又耍起被宠坏了的小少爷的脾气。
肖揽阳将目光从薛清极身上挪开,皱眉:“家里的东西,爸难道还没有做主的权利?”
听出亲哥声音里的严肃,肖点星缩了缩脖子:“但古剑不是一开始就说好是给我的吗?家里除了我谁还用得上剑,我不管,借给谁了?我自个儿去要回来!”
肖揽阳张了张嘴,被肖暨打断道:“已经借出去的东西,提前拿回来不像样。这样,这屋里的剑这么多,既然是薛家小孩儿需要,你挑一把拿走,古剑不好驾驭,你年纪轻轻的,挑一把好用些的也是一样,不用考虑钱,就当做是我送你。”
薛清极半垂下眼,肖暨语气中的不屑令他觉得有些好笑。
他竟然还有让人施舍一把剑的时候,真是有趣。
只是这有趣的事儿恰巧发生在他心情最差的时候,难免就成了一件最无趣的事儿。
他的剑不见了,只剩一张“遗照”挂在剑架旁,这让薛清极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转瞬降到了冰点。
“这哪儿一样,那剑——”肖点星又咬了一下舌头,“对年儿来说,那剑是最好的!就那把剑配得上他!”
肖暨皱起眉正要再说,却听薛清极道:“也好。”
“既然肖氏并不介意赠剑,那我就挑一挑。”薛清极笑道,“一柄一柄的总是麻烦,不如一起?”
说罢,不等其他人反应,薛清极便以剑指轻点虚空几处,屋内原本就因剑而生的寒意骤然加重,仿佛化作了实质的剑锋,劈头盖脸地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