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活(101)
“哦,”薛清极没让他抽走,搂得更紧了几分,“为什么不能说出去?”
严律说:“我还没用原身哄过人。而且见过我原身的人没几个,都死的差不多了。”
薛清极听到“哄”,不知道打哪儿窜出来一股得意来。严律竟然是在哄他。
但严律的后半句又像是甜味儿过后绵长的苦,让重伤高烧中的薛清极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望。
那一整晚严律都没有化掉自己的尾巴,薛清极沉沉地睡了过去,竟然难得一夜好眠。
窗外闷雷响过,屋内严律回过神儿来,烟已经快抽完了,他赶紧给按灭。
身侧薛清极忽然问道:“你之后也没有化原身哄过人吗?”
“你把原身当什么?”严律难以置信道,“妖化原身不是为了保命就是为了干仗,你知道你那晚拽着我尾巴我多不自在吗?”
薛清极低低笑了几声:“妖皇身边总是人来人往,我以为我并非独一份的。”
严律的手还搭在他额头上,听着窗外的雨声道:“是吗?但的确只哄过你。”
又来了。
薛清极闭了闭眼,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一艘在浪潮中起伏的小舟上,要被这情绪的巨浪打翻溺死。
“好点儿没,”严律感觉也差不多了,抽手准备离开,“你现在哄哄你自个儿,我去隔壁——”
他话还没说完,被薛清极猛地按住了手,强留在了他额头上。
昏暗中看不清薛清极的表情,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抓着向下微微挪动,在薛清极的引导下覆盖了他的眼睛,睫毛蹭过掌心,一种难以言说的触感自掌心生根发芽,令严律僵在原地。
“我头还疼,”薛清极的声音有些哑,“很久没睡好觉了,你留下来,我睡着再走。”
严律心里说不出的软疼,慢慢躺回了原处,任由薛清极按着自己的手,犹豫一会儿,将另一只手伸过去抓了抓薛清极的头发。
“我有时候觉得,”严律低声道,“你这么活着太累了。你那些转世过得不咋地,但至少是傻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却是什么都懂,有些事儿懂得或许比我还多……所以以前我想过,你哪怕不重聚魂魄也行,但又怕你掉入境外境的那半拉魂儿在遭罪,我帮不上忙,还是回到我身边好些。”
薛清极的嘴角拉起一个笑容,又很快地落下去。
半晌,他开口道:“你到底有什么放不下的,严律,那屋里就三个人,淬魂术造出的东西却在你我之间选择了你。”
严律没有说话。
薛清极说:“你从来没被寄生过,我再没见过比你心性更坚毅更纯净的人或妖了,本以为你不可能有挂心的事情……我迟早是要死的,我是要走的人,你也不能放心跟我说吗?”
凌晨梦境里那种窒息感再次笼罩而下,严律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
他机械性地开口:“我不知道。”
“你当时在想什么?”薛清极问,“淬魂术我对自己用过,那东西能唤醒你最深处的最顽固的执念。”
严律不说话,薛清极又道:“我不想同你争执,但我已不是孩子了,是和你对等的人,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一点?”
严律看着昏暗的屋内的一切,最后还是闭上了眼。
屋内响起严律很轻的声音:“我活了这么久,已经不知道为什么活了。”
他的声音几乎被雨遮住,薛清极摒住了呼吸。
严律笑了笑:“我真的不知道放不下什么。死我已经见多了,你总说我身边人来人往,这没错,但从来没人可以留下。过去的千百年,我还能找你的转世,总有事儿做,总有个你会魂魄重聚的期待。现在你真的回来了,可你还是要死的,转世投胎,这世上再没人记得我了。”
薛清极缓慢地吸了一口气,才感到胸口闷成了一锅粥,呼吸变得格外困难,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压了下来,他直觉是压在严律身上,这感觉让人发疯,宁可压住的是他自己。
“你转世之后,就有了新的人生新的命运,”严律拍了拍薛清极的脸颊,困惑道,“我还应该找你吗?我觉得那已经不是我的小仙童了。”
千年前在山间呼啸往来自由的妖皇,曾像是头顶明月山巅雾气,总是薛清极抓不到碰不着的存在。他生性坚毅,千年不染孽气,这会儿却懵懂得令薛清极不忍回答。
严律没得到薛清极的回答,正要再说,却猛地感到腰被薛清极的手臂死死勒住,将他整个人拽得向下出溜,薛清极侧身困住他,在他耳边问道:“千年时间,严律,你有没有爱上过谁?”
严律被他勒得龇牙咧嘴,一胳膊肘顶过去想把这疯子给掀开:“滚,抽风啊?”
没想到薛清极挨了他这一下,却仍旧不肯撒手,反倒将头埋进严律的颈窝,就如当年抱着他尾巴一样缩在他身侧,声音里竟然带着些因渴望得到答案而不自觉撒娇一样的尾音:“你爱过谁吗严律?”
严律被他呼出的热气激得身体微微颤抖,一时间忘了挣扎,茫然地想了想,问道:“怎么样算是爱?”
这问题好像比一个准确的答案更致命,薛清极的手抓在严律的侧腰,五支根根指节发白,恨不能捅进严律的胸腔里,好把这妖的心拆开看看。
薛清极埋首在严律的颈窝,熟悉的气息将他包围,他脑中疯了一样有无数声音在叫嚣,让他干脆杀了这妖,自己也好放心去死,在这世上就再没遗憾了。
他嘴唇动了动,半晌才答道:“当你得知他不爱你,你便觉得杀了他更好,这对我来说就是爱了。”
这话实在是经不起仔细琢磨,严律总觉得这话里像是掺了毒,想说点儿什么又感觉哪儿都不对。
但薛清极顿了一会儿,忽然又用古语轻声喃喃道:“你不懂,或许对你来说是好事。”
他说完这句,不再理会严律的询问,做出了个打算睡觉拒绝一切交流的姿态。
严律知道他能睡着很不容易,被勒着腰束缚着也没敢轻易挪动,沉默地听着耳边的呼吸声看着窗外密密的雨。
扣着他侧腰的手渐渐松开了些,但抓着的感觉还很明显,严律不大习惯,轻轻用右手尝试去把薛清极的手给拨开。
却没想到刚碰到指尖,薛清极的手就跟等候多时的猎手般扑来,抓住严律的手当作战利品,攥住了不撒开。
严律吓了一跳,皱眉低声道:“你有病吧你,没睡就撒开!”
没得到回答,薛清极的呼吸平稳绵长,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严律被他搂着腰,手也被抓住,印象里好像只有他发烧那会儿他俩才这么凑到一起过。
分不清是身上的暖意还是心里的热气儿,熏得严律神志不清,他鬼迷心窍地也选择了沉默,并不去求证薛清极清醒与否,在雨声中也闭上了眼。
一切又仿佛回到千年前,离他最近的始终都是同一个人。
第43章
雨天很适合睡觉, 严律迷迷糊糊也闭着眼睡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半下午。
薛清极仍在睡,睡得不怎么瓷实, 但总归是比睡不着要强点儿。
严律把他的胳膊给挪开,这回这癫子只在睡梦中皱了皱眉,任由严律给他捞了空调被给他搭上。
到点儿去老堂街,临出门前严律又想起家里除了他还多了张嘴, 人正常人是要吃饭的。
这家里除了严律之前养的狗能有口狗粮吃, 其他活物都得自带吃喝上门,实在是没别的可填肚子的东西,日子过得是能多凑合就多凑合, 严律以前没感觉, 这会儿打开冰箱看了两眼,顿时觉得贼到了他家都得撇下来点儿钱当善款。
严律犹豫犹豫, 考虑到叫外卖估计还得把薛清极吵醒,就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钱放在客厅茶几上, 等他醒了再自己决定吃什么。
下楼开车时雨已经停了,也不知道是睡了一觉还是因为很久没这么说过话, 严律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 只是仍感觉颈窝处似乎残留着薛清极呼吸时带来的热劲儿,下意识地伸手挠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