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道(66)
“粑粑!”他高兴地叫着。
封净一手搂住他,摆动双腿游到岸边坐下。
膝盖往下都还泡在水里,化了人形的闲闲紧紧抱着他的一条小腿,仰头用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看封净,白嫩的脸蛋泡得粉嘟嘟,可爱极了。
封净顺手捏了一把,闲闲顿时咯咯笑个不停。
小人参精都在这儿,那宋怀然必然也不会太远。
封净抬头,隔着缭绕薄雾,看见对面泡在水里的一个朦胧的白皙身影。
“宋怀然?”他问。
对方轻轻嗯了一声。
真会享受。
身上湿透的衣服被风一吹,寒意沁进骨头,封净本能环抱双臂,问:“怎么出去?”
问完才解释道:“我路过你房间门口,天罗醒了,我问它你在哪儿,它直接穿墙把我带过来了。”
温泉对面传来水波荡漾的动静,宋怀然的身影由远及近,很快就来到他跟前。
封净居高临下,垂眼就看见宋怀然锁骨窝里盛的两洼水,胸口以下都沉在温泉里,露出来的皮肤白到晃眼。
他把闲闲拎开,双手握住封净两根脚踝,一齐推出水面。
封净顿时重心不稳,整个人都向后仰,不得不双手撑地保持平衡。
这个动作不可避免地让宋怀然大半个上身都浮起,露出的肌肉线条非常吸引眼球,封净甚至有些意外,平时宋怀然裹得像个男德代表,没想到衣服底下这么有料。
要不是时机不对,封净都想问是怎么练出来的。
两道非常明显的热气流从宋怀然掌中冒出,顺着小腿爬满封净全身,所到之处雾汽翻腾,衣服瞬间就干了。
封净还在心中称奇,宋怀然松开手,靠在温泉壁上。
他转身时,一头长发如同墨色海藻漂浮在水面,封净迟疑道:“你这头发……”
宋怀然轻声道:“这是本来的长度,平时施了幻术。”
封净了然,瞥见其肩胛处墨色纹路。
“你后面纹的什么?”他挑眉。
宋怀然伸手把湿发撩到身前,露出脊柱沟上的半截长剑图案,后颈正中是剑柄。
“地漾剑。”宋怀然道,“我的本命法器。”
怪不得。封净从来没见过纹身能纹出浮雕感,晃眼望去,差点以为真有一把剑贴在宋怀然后背。
平日里半披肩发的造型估计也是为了遮住剑柄,封净心里猜想。
闲闲又凑了过来,小手扒拉岸边眼巴巴地看他。
……封净实在狠不下心,脱了鞋袜,将裤脚挽到大腿,再度把小腿伸进温泉。
闲闲欢呼雀跃立刻抱住,脑袋搁在他膝盖处。
……小人参精怎么这么黏人?为什么不去黏宋怀然?
封净百思不得其解。
宋怀然离他只有半米,这人双目微阖,安静地泡在水里,过于浓密的眼睫上挂了几颗水珠,摇摇欲坠。
“这是哪儿?”封净问他。
宋怀然眼皮上抬,睫毛上水珠缓缓滑落:“清灵境。”
封净环顾四周,入目尽是茂林修竹,高耸入云,遮天蔽日,看不见任何道路。
他问:“这里算现实世界吗?”
宋怀然垂眼:“算。只是有阵法隔绝,别人进不来。”
……这倒也是,谁愿意私人澡堂被参观呢。
不知为何,封净总觉得宋怀然状态不太对,脸色罕见的冷淡,从头到尾都没笑过。
再三犹豫,封净还是问:“你不舒服?”
宋怀然轻轻摇头,沉默片刻后犹豫开口:“师祖昨夜显圣……与我说了一件事。”
封净本能觉得跟自己有关:“被骂了?因为你没劝我留下来?”
出乎意料,宋怀然竟然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封净眉头紧锁。
宋怀然没有作答,抬手在空中画了个圈。
一道水环凭空出现,首尾相接的瞬间,封净看到了里面仙斓岭的长阶梯。
“我休息一下就好,你先出去。”宋怀然温和道,展臂把闲闲勾到自己怀里。
他不想多说,封净便不追问,起身拍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拎着鞋大步跨进水环。
背影那么潇洒,一次也没有回头。
宋怀然突然有些羡慕,诚如封净所言,两人身份互换的那天起,他就永远失去了自由。
尽管宋怀然并不为此痛苦,但极偶尔的,还是会有一些难以言说的疲累。
就像当下,楼珏的身体已然恢复,他本打算今天就带着对方下山找苗秋儿,可是师祖说的东西兹事体大,让宋怀然不得不优先处理——
埋在栖灵地的彭尸罐无故破碎,里面的东西吸附在了幼年剔下的凡骨上,化出了灵智。
虽然现在还有秦明隐和宋眷的尸骨镇压,但时日一久,恐怕难以为继。
一旦恶欲成灵破土而出,后果不堪设想。
只有在清灵境中,宋怀然才能隔绝栖灵地与自己的联系,心无旁骛地思考对策。
他闭目凝神,继续推演阵法。
…………
穿过水环时又传来短暂失重感,封净猜测这大概类似某种时空穿越。鉴于已经有过好几次经验,驾轻就熟地维持住了平衡。
他穿好鞋,跺了几下脚,把裤腿抖平。
这个点儿大食堂已经没什么吃的了,封净拿了两个馒头,一边啃一边朝藏经阁走。
此前秦怀枝带他逛到这里时,封净就暗叹过它的庄肃辉煌。与其叫阁,不如叫宫阙,仅占地规模而言,比起一座市级图书馆也不逞多让,里面屏风林立,回廊曲折,一排排胶装线装的书籍整齐排放,时不时就能看到个子矮小的道童踩着阶梯取放。
好在还有指示牌,封净本想直接去找教法术的类型,路过“仙门史册”区时,不经意瞥见一抹白衣翩翩。
楼珏?
封净愣了一下。
墙边放置有供人阅读的长凳,楼珏端坐一角,膝上放着本摊开的书,两根修白手指正在上面细细摸索。
第52章 另有安排
因为宋怀然讲了楼珏与苗秋儿之间的恩怨情仇,封净现在看他总有种看陈世美的感觉,本欲加快脚步,可楼珏突然抬头。
“封公子?”
尽管对方眼前缠着绸带,但封净莫名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他停下脚步:“叫我名字就行。”
楼珏从善如流:“封净。”
封净应了一声,正准备道别,楼珏又道:“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要是他看得见封净冷冰冰的脸,一定说不出这话。尽管这诡异的沉默算一种无声的拒绝,但楼珏显然不会审时度势,面色恬静地等待答复。
封净只好走过去坐下:“你说。”
楼珏将手中翻开的书递过去:“我目不能视,能否劳烦你将安滇王城覆灭始终读与我听?”
书页微黄,显然很有些年头,封净先瞅了眼封皮,是本地方县志。
他随口问:“你刚刚看到哪——”
出口立即发觉不妥,可楼珏很平静地接过:“替我找书的小道长只告诉我是这一页。”
那就是还没开始“看”。
封净把书翻回去,竖版繁体,认起来有些费劲,语速也不快。
“……光兴七年春,妖僧入朝,惑乱圣心。甄灵帝敕令南下,安滇王挥师围剿连阴境,屠族十万。
“……阴人善御蛊,内有大成者苗氏秋儿,召万蛊先诛滇军,后攻王城。蛊兽过处,骸骨压街,城墙浴血,流尸漂橹,形如地狱。如此两日,城内二十六万民众全数殆亡。
“……王城被屠,苗氏余恨未消,复带蛊兽杀往长诏国都,欲寻仇天子。途经阳清关,遇道佛两派倾力围剿,鏖战三日,受镇于阳清地底。”
“……此灾事发安滇,祸起蛊毒,史称【安滇蛊祸】。王城殁后终年阴雨,数十里内不见草兽生灵。或曰:万民杀绝难消恨,春风不渡安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