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道(118)
无法想象一个人的气场能瞬间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尽管还披着同样的壳子,但魇停知道,看他的人变了。
这个认知让魇停四肢发抖,嘴唇张了又张,难以置信地呢喃:“……白泽……你回来了——”
【迟小晏】眼皮半敛,冷漠平静地看着他,几息后抬手,啪地扇了魇停一耳光。
“孽障。”他道。
这一巴掌把魇停扇得嘴角溢血,但他并未觉得半分疼痛,反倒久违生出狂喜。等他把头转回来时,又一巴掌落到他另半边脸。
“果真劣性难驯,”【迟小晏】面色冰冷犹胜此间风雪,眉宇间是显而易见的厉色,“枉费本座心血。早知如此,当日便该了结你。”
说话时,【迟小晏】细瘦的胳膊已经扼在魇停咽喉,眼里的杀意毫不掩饰。
……和初见之时一模一样……
莫大的狂喜让魇停浑身止不住地颤栗,他跪在地上,手哆嗦着想去触碰【迟小晏】,试图透过这具陌生的皮囊触摸到自己阔别已久的古老灵魂。
但【迟小晏】只是微微眯眼,魇停就被吓得缩回了手。
“我想你,白泽……”魇停痴迷地看着【迟小晏】,“我一直都在等你,我等了你好多年,当初你说你会回来接我走的……”
话语唤起久远的回忆,魇停的视线有些恍惚,【迟小晏】背对日光,脸明明是掩在阴影里,但他就是清晰描绘出了一张白发雪肤的漠然面孔。
扼在喉咙的手顿了顿,慢慢松开。【迟小晏】表情并没因魇停的真情流露而有丝毫变化,他微敛着眼睫看这个跪在地上卑微到极点的魔头,缓缓偏头,看向西南方。
天地间凌冽的风雪因为这一眼而停顿片刻——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迟小晏】那毫无波澜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看着茫茫天际,似乎被某种痛苦裹挟,翕张的嘴唇微微发抖,猛地合上了眼。
“白泽……”魇停膝行凑上来,温驯地用头去蹭【迟小晏】冰冷的手背。
这种谦卑的示好似乎把【迟小晏】从回忆里拉回现实,他转动手腕,像对待亲近自己的山野动物般随意摸了把魇停的脸,便让对方欣喜若狂。
“带我回昆仑虚。”【迟小晏】突然道。
魇停立刻说好。
他答应得这样快,完全没考虑到作为上古遗迹的昆仑虚早在神界消亡前就已经沦为传说,应该从何找起。只是白泽提了要求,他本能地应下了。
【迟小晏】睨来一眼,又抬眼望向不妄山。
他抬手指向那边,语气平淡:“夜泽有一亲传徒孙,名唤宋怀然。他会指引你如何开启昆仑。”
魇停的神智终于有了一点回笼:“……宋怀然自认正道,怕是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与我为伍。”
【迟小晏】表情并无波澜:“我说的,是埋在地下那个。”
他抬手,食指莹光微闪,隔空点在魇停额头。
白泽图回到身上的瞬间,面前的人突然趔趄,直直栽倒下来。
第95章 生又何欢
迟小晏做了一个极度诡异的梦,梦里他去抬棺材下葬,上山的时候脚不稳棺材翻了,里面滚出来一具尸体,赫然是他自己。
更可怕的是棺材和尸体都活了过来,他被尸体缠住,紧接着棺材裂开一道满是獠牙的深渊巨口,把他和尸体一同吞了进去,里面刮风又下雪,冷得他打了个激灵。
随即惊醒。
迟小晏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魇停近在咫尺的脸。
对方把他抱在怀里,神色简直是柔情似水。
——这比噩梦还噩梦。
被活生生撕下皮肉的痛苦历历在目,迟小晏立刻连滚带爬脱离魇停,心有余悸地勾手去摸后背,颤巍巍的指尖触到到完好的表皮。
他身上还穿着一套非常宽松的月白衣裳——迟小晏不知道这是什么样式,只知道是古装——不是他原来的衣服,所以被剥皮抽筋不是幻觉,这魔头折磨完他,又不知从哪儿找来衣服给他换上。
看这尺寸,大概还是这魔头自己的。想到自己穿着对方的衣裳,迟小晏恶心得胃里翻江倒海。
“这是你以前的衣服,”魇停突然道,他的目光温柔眷恋,仿佛迟小晏就是他的全世界,“你丢掉以后我偷偷捡了回来,藏了许多年。”
迟小晏被对方盯得头皮发麻,他现在有种从这座山崖跳下去自尽的冲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迟小晏悻悻道。
他退到崖边,竭尽所能和这个精神错乱的魔头保持最大限度的距离。
对于这明显的抗拒魇停并没太大反应,语气还带着感叹:“我就知道不会这样巧,你是白泽的转世,所以才能将我从地狱里召唤来……你没有辜负我,白泽,你还是带我走了。”
迟小晏越听表情越奇怪,他有种类似便秘的憋屈:“我不知道你先前扒了我的皮是为什么,但我觉得,你认错人了。”
魇停笑着摇头,语气却很笃定:“我认错谁都不可能认错你,你就是白泽。”
迟小晏真是看不得魇停这副柔情似水的鬼样子,生理性地想呕,脸色铁青:“我不是,你别发癫。”
眼看魇停还要说话,迟小晏抬手打断他:“再说了,你讲你不会认错他,可我跟你从见面到现在这么多天,你才认出我是什么神兽白泽,不觉得很好笑吗?”
魇停脸色微变,这让迟小晏有种报复的快意。
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精神病折磨到神经错乱了,无论是被高空抛物摔断骨头还是被剥皮抽筋,他受够了,与其跟着这么个阴晴不定的魔头,不如死了干净。
反正他本来也是该死的。
迟小晏久违地生出一点愉悦:“总不可能你剥了我的皮撕下我的肉,才发现我骨头上刻着白泽两个字吧。”
魇停脸上露出明显的悔恨和痛苦,好像这一刻刽子手和被害人居然能感同身受了。
“我不是……”魇停看到迟小晏有些癫狂的神色,理智地截住未出口的话语。他无声凝视迟小晏,慢慢除了腰带脱去上衣,将精壮结实的上身袒露在风雪里。
“如果你生气,”魇停摊开手,掌心幻化出一柄匕首,“可以把我的皮剐掉泄愤。”
真是想不到,原来这个魔头也有能察言观色、委曲求全的一面。
迟小晏冷笑:“你当谁都跟你一样畜生。”
他不想再跟这精神病呆在这鸟不拉屎的雪山上,环顾摸索下山的路。身上这身衣服实在太过宽大,迟小晏捞起下摆比划着,想蹭在嶙峋尖锐的石块上撕掉一截,刚要动作就被魇停攥住了手腕。
“……这是你的旧衣,不要损坏。”魇停轻声道。
迟小晏本来想反驳,但顿了顿,转念开始用魔法对付魔法:“既然是我的东西,我还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魇停深深看他一眼,突兀地在他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一下拍得迟小晏双膝发软,噗通跪了下去。他感觉身体里像钻进了千万蚂蚁正爬过每一寸骨头,虽然疼痛只是一瞬间,但他还是冒了满头冷汗。
魇停躬身将他搀起,温柔地擦拭他的鬓角:“现在合适了。”
视野的变化让迟小晏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双臂,魇停居然把自己的身体变高了。
为了不改变衣服,将他的个子硬生生拔高了一个头不止。尽管衣服还是宽松,但至少下摆不会拖地一大截。
虽然身高一直是迟小晏硬伤,但他没想过会以这样方式二次发育。对魇停而言,这个行为不过是为了让迟小晏成为一个合格的“衣架”,根本没考虑过简单粗暴拉长迟小晏的四肢会让他看起来多么滑稽可笑,像个先天畸形的奇行种。
迟小晏看着自己几乎垂到膝上的手,从自己出车祸开始,这些天种种荒诞在他眼前走马灯般略过,此时终于有了一种世界如此荒唐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