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俱乐部(209)
梁丝桐咽了口唾沫,又给百城捞了几筷子羊肉:“真出了事儿,得赔多少?”
他这副模样落在百城眼中,仿佛那个经典的表情包——一只鸟儿立于海边,将长腿悄摸儿往海水里伸,在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jpg。
竟然是该死的可爱。
百城心里想笑,面上却还是严肃地道:“倒也还好,若是真烧着了,毛估估九位数是有的。”
“啊——”梁丝桐被小煤气罐烫到了手指,一声惨叫,他连忙捏住耳朵给自己降温,“柏哥,您把我卖了吧!要不我去您家给您做保安?做保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是指哪儿打哪儿,我进能写台本拍片子,退能跟项目撕乙方,哦对了,我还有特长呢,我会调音,钢琴小提琴古筝扬琴,带琴弦的我都会,柏哥你家里有乐器没……”
梁丝桐语速极快,像只小比格犬一样在百城耳边werwerwer,百城耳朵发麻,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不住地乜斜他的银质耳钉。
更可爱了。
百城闷笑着拿起筷子:“没那么容易烧到,放心吃肉。”
梁丝桐回过神来,故作埋怨:“我对你掏心窝子,你对我掏心眼子,是吧?”
百城才不理他,兀自夹起酱碟里的羊肉,吸了吸鼻子,享受地道:“真香。”
羊肉在他齿间上下翻滚。
百城以前极少吃凡间的食物,一来实在没有必要,二来是觉得那些五谷蛋奶、鲜蔬脍炙有色有香,就是不怎么有味儿,嚼在口中甚是无趣。
奇怪的是,今天的羊肉竟有几分鲜甜。
拍综艺是体力活,节目组众人甩开腮帮子炫,不消一小时,上百盒牛羊肉蔬菜就已是风卷残云。
梁丝桐原本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但怎奈对面坐了百城这么个食不言寝不语的雅人,举手温文,投足尔雅,一双一次性竹筷,被他拿出了湘妃竹毛笔的感觉。
梁丝桐也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细嚼慢咽。
“不喜欢同我一起用饭?”百城见他一副椅子上有刺坐不老实的模样,搁了筷子启唇相问。
“用……用饭,柏哥你不愧是书店老板,说话文绉绉的,”梁丝桐连忙咽下口中的羊肉,芝麻酱和香菜末还糊在嘴上,“喜欢的。”
他想了几秒,恨不得掏空肚里的那点儿墨水,道:“有美当前,伊人相伴,秀色可餐。”
百城又笑了下,递了抽纸给他:“那为何如此难熬?”
梁丝桐:“就是觉得,我们不像在吃工作餐,倒像是吃席。”
说话间,他擦净嘴角,颊边重新变得清爽,脸蛋却叫火锅热气蒸得粉扑扑的,有白似红,煞是俊朗。
百城眉峰一动:“工作餐是什么样的?”
倒不是他故意,只是他平日不吃饭,至于何为“工作”,就更无法理解了。
——千年以后的人们费了老大劲,去自己不喜欢的单位上班,干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赚到钱后把房子买在一个不喜欢的地方,再凑合着找一个过得去的结婚对象,并把这种状态,定义为“人生赢家”。
这些人到底是为什么呢?他不理解。
此言一出,梁丝桐来了劲儿,吨了一大口美年达:“嗐,工作餐的花样,可海了去了。”
梁丝桐好像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三句话,就能拉近与交谈对象的距离。
百城果然来了兴趣,也跟着吃了一筷子羊肉:“愿闻其详。”
“工作餐嘛,”梁丝桐扳着指头,“有平台画的饼,投资方炖的鸡汤,明星嘉宾放的鸽子,竞争对手拱的火,同事爆的瓜,最后,再添一把我为自己带的盐。”
“完美。”他打了个响指。
“噗——”百城何时听过这种插科打诨的嬉笑话儿,一口羊肉当场喷到了梁丝桐的脸上。
“……”梁丝桐抹净了脸,磨着虎牙,“三肥两瘦,韧而不柴,脂油白腻——这么好的羊肉,可惜了。”
银耳钉上挂了些残渣,梁丝桐便把它们摘了,随手找了个装手机的小塑料袋包好,塞进了口袋里。
“抱歉。”百城有些尴尬,另一方面又很好奇,“梁导对羊肉还有研究?”
羊肉的确鲜美。百城撩起眼皮,愈发觉得梁丝桐不一般。
——善音律,明白五声调式;懂木头,一眼就看出书架价值不菲。
竟然还懂羊肉。
什么奇怪的宝藏男孩。
之前有来买书的顾客向百城建议,【27岁俱乐部】可以卖一些图书盲盒,他当时特意上网查了下“盲盒”为何物。
如今他觉得梁丝桐就像这样的盲盒,给书店开出了几分可爱、趣味和新鲜。
火锅吃得差不多了,梁丝桐便关了火。吧台处恢复了些许宁静。
他顿了片刻,没有拿美年达,而是举起一旁的茶水清了清口,接着道:“我是秦陕省长安人嘛,那边儿产羯羊。”
“长安人士?”百城眉头一动。
梁丝桐:“是呢,曾经的大唐都城,柏哥您知道的哈?”
百城的回忆荒丛中,忽然从中冒出了一丛嫩芽。
他化形之后的第一个身份,便是在曾经的长安岐王府中做清客。
还与喜欢的人,撞了个满怀。
刻骨的爱情,往往都伴随着美好的风景。那个人、那些景致,是一直立在他心中的镜子。这千年来,每当回忆起往事,最先冲入他脑海的,竟然都是当时包围着的景色——彼时的长安,同如今的京州一样,宝马香车满楼珠翠。
梁丝桐接着道:“长安的水是甜的,灌了草,草也长得好,羊吃了草,肉质就又肥又嫩,还不膻,清水加姜片一煮一涮,或者直接上柴火烤,撒点儿盐就是无上美味。小时候我只要考了双百分,爸妈就带我去吃羊肉。”
他微歪着头,唇角翘出好看的弧度,回忆道:“烤羊肉一定要用胡杨木,出来的肉有股烟熏的香气。”
百城:“梁导自谦了,您是羊肉行家才是。”
难得被百城表扬,梁丝桐耍帅一般伸出大拇指刮了刮鼻子,得意道:“我不仅爱吃,我还能从肉质判断出羊的年龄和状态。”
百城“哦”了一声,挑眉道:“今天这盘羊肉,如何?”
“唔……这只羊嘛,”梁丝桐回味少倾,打开了话匣子,“自小长在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饿了吃鲜嫩的青草,渴了喝甘甜的露水,总之就是梦幻般的童年。”
“可惜呀可惜,就当这只小羊以为自己能这样过完美好的羊生之时,”梁丝桐以手作刀,做出一个划过脖子的动作,“猝不及防被噶了,然后送上了餐桌。”
百城恍然感到——梁丝桐像在说羊,却又不像在说羊。
“羊生是守恒的,小时候过得开心,长大了总是会更痛苦一些。”梁丝桐起身,干脆利落地收拾吧台。
薄薄一片涮羊肉,被梁丝桐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百城很久没有同这样的人说过话了,觉得有趣非常,于是帮他将碗筷归置到一起,也问了个十分哲学的问题:“何为痛苦?”
“痛苦就是不想面对,却又必须去面对。”梁丝桐接过碗筷,沿着吧台走动卷起塑料桌布,他想了想,在碗碟碰撞的叮咚声中,接着道,“三个字概括,就是‘没办法’。”
“没办法,事情来了,无论多么仓皇茫然,总要去面对它。”
百城停了手上的动作,若有所思。
“咦——”梁丝桐从地上捏起个物什儿,惊异道,“这是……百合花?”
百城一摸口袋,暗道不好。
白皎皎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地上去了。
“桌上的百合没掉瓣儿啊,花瓣哪来的?”梁丝桐瞄了一眼花盆,又垂眸去看手上的百合。
他嗅了嗅,更加惊异:“像是刚摘下的,里面还带着露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