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俱乐部(192)
原本不断发出鸣声的硬币,在滑入一枝手中后,仿佛寻到了避风港,不再有任何响动。
一枝将硬币握紧,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到金属镍的表面。
他从未如此坚定过:“想要得到硬币的正面,就必须连同反面一起,收下整枚硬币。”
这是一个想明白会很解脱,但仍然需要用整个仙生来体会的道理。
“硬币两面,”百城重复着,继而低低地笑了,“哈哈!”
“哈哈哈哈!”
笑声愈发响亮,撞在结界周围,荡出回音。那种笑,竟然有些许的怅然和……绝望。
就在此刻,一枝能清楚地看到,结界边缝化为实质,扭曲变形,仿佛即将裂开罅隙,连气流的呼啸声都变得嘶哑。
忽而有滴答之声,一枝垂眸,看到地板上的晶莹。
是泪。
笑了片刻,百城擦掉眼中的泪水,恢复成为那个立风雨安如山的掌事神君,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一枝的幻觉。
“小毛笔,”他改了口,隐约带了点鼻音,“我可以救小易,也可以放你回人间。”
原本横亘在脑中的“内存”,就这样轻易被百城一席话,进行了“磁盘碎片整理”。一枝不由诧异:“主君的意思是?”
“硬币两面,你全都要。”百城道,“你方才可说过这话?”
一枝的表情有瞬间的欣喜:“愿意,小毛笔愿意的。”
百城:“先别着急开心,我有一个条件,你且听完再回答。”
凭直觉来说,这话不是什么好话;但事已至此,一枝哪怕如鲠在喉,只得硬着头皮道:“我答应。”
百城:“你都不问一下?”
易念成是救定了,更何况,自己从来不做选择题。
思及此,一枝释然地笑了笑,摇头。
“当初你只是枝湘妃竹狼毫,是我助你化形,予你灵识灵术。”百城悠悠道,“千年已过,如今也是物归原主的日子了。你也回归原身罢!”
反应了几秒,一枝才明白过来百城意欲何为,神情愣怔,又被微微抖动的眼角出卖。
百城说出了他心中所想:“要我救小易,那就还给我。”
“将一切,都还给我。”他的嗓音很平静,没有太多的情绪。
一枝却凛然——主君,好像,变了。
变得乖戾、疯狂,不讲道理。
“秋毫上仙,你可愿意?”百城负手,步步紧逼,紧出了些穷追猛打的意味。
在易图打工时,一枝听同事说过一句互联网行业的真理,叫做“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原来所有的施舍都必须看到回报,慷慨并不意味着情谊或者善良。
一枝迅速理清了其中逻辑:
百城的条件是“还”,拿走灵识、灵术、灵力。
而“还”的代价,虽然不至于像自己施以归灵术那样,可能“灰飞烟灭”;但回归原身,意味着他会重新变回那个不能言、不能动的毛笔。
灵术同灵识关系紧密,类似水源与溪流,若施术者的灵识不稳,灵术也会受到影响。
百城因为受刺激而有所失态,御术弱了下去,结界边际的气流逐渐变小,如呜咽低语,婉转哀戚。
易念成仿佛听到了这声呜咽,原本静止的脸上,嘴唇动了动,眼珠也亮了,其中蕴着两簇暗火。
一枝和他有心灵感应似的扭头去看,这瞬间,他无比肯定自己的直觉——易念成似乎听到了刚才的一切。
易念成有话要说。
阿成一定是想阻止自己的吧?
心口部位又砰砰狂跳起来,像是有一根痛神经,如藤蔓般摇曳着缠绕到眼中,就连视线也跟着摇晃。
目光中的易念成,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主君,我愿意。”他听见了自己和易念成的呼吸交融汇合,“请您动手。”
他却很庆幸易念成此时什么都说不出。
“请您,动手!”一枝脊背挺直。
奇怪,眼前并不是漆黑一片,而是出现了无数个易念成的影子,微笑的,蹙眉的,亲吻自己的,流着泪与自己相拥的。
就像绚烂的万花筒,又好像日思夜想的爱人滑进梦中。
一枝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想要牢牢握紧这个瞬间。
如果没有未来,不如将曾经拥有的一切,织成一场好梦。
梦境中的易念成,很快被另一种幻像所打散。
易念成双目骤然失焦,在一枝即将拥住他的时候向后退了半步,又恢复了木偶的神态。
这么一动作,一枝的手扑了个空,却撩开了易念成的T恤。
原本应当是心脏跳动的位置,黑黢黢的一片,约摸拳头大小,什么都没有。
易念成的胸口,破了个洞!
“阿成!”一枝嘶吼道。
易念成手上赫然出现了碎裂的酒瓶,玻璃渣反射出幽幽绿光。
在这片绿光里,他的瞳孔却也流下血泪:“柏枝,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为什么不救我?”
“救我。”他苍白的嘴唇缓缓吐出两个字。
几乎是同时,他的五官也消失不见,原本瓷白俊朗的脸上只剩几个血窟窿,雪白血红,对比强烈,可怕至极。
可一枝分明觉得,易念成眼部的两个黑洞死死地盯着他,带着些不舍与不甘。
紧接着周围冒起了黑烟,烟雾里是一幅幅名画名作,而此刻,它们都已经被大火吞噬。
业火熊熊燃起。
易念成被这火光侵袭,脸上的黑洞不断扩大,身子却在慢慢融化缩小,仿若一根燃烧滴蜡的人烛。
“我就要走了。”易念成被烧得只剩下半边脸,悬在半空的声音,箭矢一般目标精准地往一枝耳朵里钻。
“我救你,我一定救你,别,别走!”一枝大骇,耳朵里又像有无数蚂蚁在爬,强忍住作呕的感觉,说话都结巴了。
他目眦欲裂地转向百城:“主君,我错了,小毛笔错了!”
“求您救下阿成!小毛笔,”他干咽了两口唾沫,终于绝望地接受了一切,“小毛笔愿随您返……”
豆大的汗珠从鬓角落下,滴在易念成的T恤上。
然而却在接触布料的瞬间没能洇开,蒸发不见。
一枝霎时闭嘴,这才明白了眼前可怖的一幕——百城对他用了幻术!
幻术逼出了他心中的恐惧与忧愁。
百城对灵术的态度是“非必要不使用”,平时甚少显山露水。一枝没有想到,百城的幻术精进到了如此高超的地步。他甚至不知道百城是什么时候催动了幻术。
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易念成胸口的黑洞太真实也太恐怖,一枝身子一软,跪到了地上。
因为动静过大,一枝碰翻了病房一侧的小矮桌,果篮中的水果骨碌碌滚在地上,方才用来削苹果的水果刀同时掉落,砸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主君的修为,”一枝强忍住耳中的魔音,尽量保持思绪清明,他艰难地挪到矮桌旁,拾起水果刀,“一枝叹服。”
刀锋的寒光一闪而过。
下一秒,一枝举起水果刀,就往自己大腿扎了下去!
幻术这门术法对修为、灵力甚至悟性都有着很高的要求,类似于英语考试中的专八,特供修为深厚的神君和上仙,一枝也能来两下,甚至前任花神都春未变为凡人时,他偶尔还与都春切磋两招。
不仅能来,他灵力比都春高,又聪明得一点就透,经过一番琢磨,还真就琢磨出了幻术的克星。
这是个连都春、甚至整个仙界都不知道的秘密。
——“幻”对“实”。
只要被施术者心志坚定,明白自己身处幻景,心有妄念,唯独自己是唯一真实的存在,则幻术自可破矣。
鲜血可以证明真实,而痛苦使人存在。
血珠先是一滴一滴渗出,从大腿向下流去,随后越流越快,汇成一道细细的血线,延至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