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俱乐部(174)
“原来我游学的钱就是这么来的。”
原来书山有路勤为径,还需一个富贵命——铺就道路的原材料,竟都是钞票与金子。
他长叹一声:“这只是个开始。我参加了信息学竞赛拿了奖,高考有了加分,顺利考到江城科学技术大学,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一枝:“令堂就一直靠画假画为生?”
“是靠画假画,来供我读书。”易念成捋了捋头发,呼吸有点喘,“直到2013年,我毕业那年。”
易念成自始至终低着头,好似个犯了错被教导主任训斥的学生。
然而此刻,他起了身,乌亮双眸看向一枝:“我……和你分手的那一年。”
作者有话说:
一声长叹
第111章 直到路的尽头
说话间,易念成来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了块小单片机。
电板风格颇为古早,红绿二色电线都露在外面,很像电子系大学生实践课里做出的玩意儿,四周也有些打油,一看便是被摩挲了许久。
易念成拨动开关,电板上的字母便一个接一个亮起。
像是拙劣的变戏法,又像是可爱的童话。
一枝定睛,看见了一行字母:
【HELLO BAIZHI】。
亮起又熄灭,接着再度闪光。
“每次会闪几秒钟。”易念成解释,“这么多年,它始终陪着。我明白,我只能用如此短暂的方法,来对抗如此长久的感情。”
接着,他一本正经地道:“Hello,柏枝。”
易念成的语气恢复了平稳,甚至有些清冷,听上去颇似用电脑自带的语音播报C语言里那句大名鼎鼎的程序——“Hello World”。
一枝嗓子莫名发堵,仿佛吃了蘸醋的酸菜饺子之后,又被灌了口酸汤:“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这明明是十年前,易念成毕业前夕,为了邀请他去参加毕业舞会而送的礼物。
收到后他开心了很久很久,即使易念成毕业舞会放他鸽子,之后又消失断联,他还是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珍之重之地收到现在。
不断跳动闪烁的字母落在易念成瞳孔中,夜空中的星芒似的。他道:“我当时做的是情侣款,一个提前送给了你,另一个,想在毕业舞会时,用来表白。”
一枝脑子一空,紧接着,震惊、感动、喜悦、遗憾……各种情绪喷薄交融,最终汇合成了阵阵席卷的浪潮。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语。
反而是易念成接着道:“可是就在舞会当天,我刚从宿舍出门,就收到消息——妈妈被捕了。”
说这话的同时,他从手机中调出新闻,开了翻译模式,递给一枝。
屏幕里是谷歌的新闻搜索页面,一枝看到了关键词【Saatchi画廊】、【史上最大艺术品诈骗】,以及【Pure】,时间则是2013年7-8月。
《每日艺术》、《艺术市场通讯》,甚至BBC、泰晤士报、卫报……各大媒体都对这起诈骗案进行了报道,概述案情有之,抽丝剥茧有之,爆料秘辛有之。
而占据篇幅最多的,竟然是各方对于Pure这位“模仿大师”身份的猜测。
满屏文字中,一行特稿标题攫住了一枝的眼球:
【Pure的悲剧|世界上只有一位达芬奇吗?】
文章出自知名特稿记者,对如今混乱拜金的艺术品市场进行了一番批判;但字里行间着墨更重的,是对Pure这位“假画模仿大师”技艺的赞叹,以及命运的同情。
他猛然反应过来——“世上只有一位达芬奇”,易念成在与他再度见面时,就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
与此同时,他又想起了不久前看过的易念成的手机备忘录,上面同样记下了这句话。
句子的旁边,还有一个词条:【江城市女子监狱】。
全对上了。
所有的信息,如四散在地却又被重新收集的碎片,拼出了一副巨大而危险的拼图。
易念成打断他的思绪:“国际刑警其实注意这家画廊和假画团伙很久了,虽然母亲很注意,不透露任何与Pure有关的信息,平时收发邮件登的也是外网,但好巧不巧,她早年给小客户画的单子,可能是因为比较随意,有一幅画被她随手在下面署了个【Pure】的名,警察顺着蛛丝马迹,查到了她——谁能想到,假画圈大名鼎鼎的模仿大师Pure,竟然只是一个为了碎银几两、每日劳碌奔忙的东方女人呢?”
“那幅暴露身份的画,就是达芬奇的《岩间圣母》。”易念成深吸一口气,转而去看墙,“只能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一枝走来到他旁边,同他并肩看画:“所以你才没有去毕业舞会?”
“是不是害你等了整个晚上?”易念成默了默,将他揽到肩头,又道,“我的错。”
这句“我的错”,刺一般在他心底扎了许多年,伴他犹豫,同他挣扎,随他走过创业初期最艰难的日子,也见证过他功成名就,攀上高峰。
但错就是错。
一枝安静靠着易念成,在后者颈动脉的搏动中,明白了一切——
母亲被捕绝非小事,或许是背调未过,或许是主观毁约,易念成最终没能南下入职互联网大厂,而是阴差阳错,留在了江城创业。
阴差阳错,也是错。
“何止等了一个晚上。”一枝忽然很理解他,语气中并没有抱怨,更多的是怜惜。
易念成将他拥得更紧:“得知消息之后,我完全懵了,感觉大家看我的目光都变了,就好像我脸上写着【诈骗犯的儿子】几个大字。我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我只能躲。”
“尤其是面对你。”他声线不太稳,“柏枝,你那么好,我……不配。”
“傻子。”一枝心脏空跳了两拍,他踮起脚,唇瓣贴着易念成的嘴角。
“是,我是傻子。”
“配不上你的傻子。”易念成几乎被一枝的目光吸进去,过了片刻,他终于流下眼泪,回吻住他,喃喃着,重复着。
“傻子不仅没和你说,还刻意避着你。”亲了一会,易念成擦干泪,和一枝分开些许。
他喉结滚动着挤出愧疚的声音:“避到2018年,那年,我妈妈在狱中去世了。”
一枝有点吃惊:“令堂不在了?”
易念成:“妈妈入狱前就已经查出了乳腺癌,一直瞒着我,又是在监狱那样的环境里……”
他逐渐哽咽:“能撑五年,已经是奇迹;我知道,妈妈她是放不下我,想等到我大学毕业再走。”
他依稀记得母亲去世后给自己留的遗书,不大的信纸上只有一句话:
【小成,妈妈是因为画画太好看,被天使选中啦!妈妈是去给天使画画。你不要哭。】
易念成泪眼迷蒙。
一枝算了算日子,明白过来:“这就是你当时彻底同我断联的原因?”
易念成眼中水光未褪,莹润如深海之珠,他道:“是,也不是。母亲去世后,恰巧我又创业不顺,项目黄的黄亏的亏,赔了一大笔钱,当时觉得人生要完蛋了,死路一条,哪里还敢联系你?万念俱灰之下,我裁掉了公司几乎所有的员工,来了宜州。”
他怅然摇头:“原本是想去福利院和宜州师范大学,找找妈妈当年的足迹,算是死前最后的念想,然后找个地方,了结自己。”
死路好歹有路,而走投无路的贫穷与绝望,远比死亡更加可怕。
易念成:“我在福利院和学校看到了妈妈的照片、她早些年画的画作,不是模仿画,是自己的原创,好看极了。忽然间浑身充满了力量,一定是妈妈在天上保佑着我。”
“学校从来都是教育我,前途是光明的灿烂的,人都有美好的未来。但妈妈,她供我读书游学,让我有机会考上大学,她是在用这二十年的生活告诉我,人在落难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只要活着,就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