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俱乐部(14)
牛肉面就放在湿毛巾旁边,从红油、葱花与面条的间隙之间,滚出浓郁的香——是江念博特意嘱咐超市老板多加的芝麻酱。
面条不能没有芝麻酱,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然而他吸了吸鼻子,觉得像他这样的“凡人”吃的芝麻酱,虽然香得来势汹汹,和男孩头发上的味道一比较,便败得彻底。
热干面小仙男,大概确实香得醇厚,香得纯粹,香得脱离了低级趣味。如果非要打个比方,大抵就是虾片和虾、蟹棒和蟹、榴莲酥和新鲜榴莲的差别。
二人挨得很近,彼此都能数到对方下眼睑的脂肪粒。
江念博左眼皮砰砰跳了两下,别扭地移开脸去。
诡异的气氛还没来得及发酵,男孩很快流下两行眼泪,这让江念博感叹不想当演员的魔术师不是好仙男。
男孩扯着嗓子,嚎丧一样打断了他恍惚的心神:“我不吃!谁要吃这些东西!你赔我灵术!呜呜……我要回家!松哥、面窝妹,我好想你们呀!”
不愧是嚎丧,声音之大,就差配个唢呐。
江念博面带痛苦地堵上耳朵。
一哭二闹三无理取闹,中央八套动辄五十几起步的婆媳连续剧都没这么跌宕起伏。
“你小点儿声!”博士宿舍还有不少留校的同学,江念博担心动静太大把同学引来,给他传个什么虐待儿童诓骗少年的谣言,情急之下把牛肉面端起来,安慰道,“你先吃饭,吃饱了,我帮你找回家的路。”
见男孩瞪大了眼睛,化身成了个【愣住.jpg】的表情包,他补充:“我是认真的。我的专业就是材料,唔,举个例子,就是研究各种各样的碗,什么样的碗密度低,方便你钻进去,什么样的碗材料分子结构坚固,摔在地上也不会有问题……”
这男孩脑洞大,但智商堪忧,不像是能听懂工科术语的节奏,江念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试图在男孩的逻辑中说服他。
至于怎么找回家的路,他心中也有盘算——吃饭是人际交往利器,男孩填饱了肚子,安静下来,再趁机和他套套近乎,自然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然后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塞进出租车送回去,从此天下太平。
果然见男孩努力憋泪,一顿一顿地打着哭嗝儿:“真,真的?你能帮我回去?”
“对对对,傻仙男,快吃吧!”江念博拆开一次性筷子,拌了拌面条,让红油和芝麻酱挂得更均匀,凑到男孩眼前,“吃饱了才有力气哭啊!”
麦香裹红油,氤在逸出的白汽中,令江念博食指大动。
怎料男孩十分不知好歹,梗着脖子战术后仰,目露恐惧。
动作之间,已经不是闻到巧克力的小狗了,而是一条迷失在可可丛林中的大金毛。
人类经过亿万年进化,对混合着碳水、脂肪和蛋白质的东西没有任何抵抗力。因此但凡一个正常人,面对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面,都不应该是这个表情。
“怎么了?这牛肉面没问题啊!”江念博闻了两下,露出惬意的表情,“耶路撒冷”一般的酱香直冲脑仁。
男孩声音越来越小,嗫嚅道:“它们也是面,我……我不吃同类。”
热干面也有同类?
这下轮到江念博当场石化,变成了【愣住.jpg】本愣。
作者有话说:
小仙男:我承载着全市人民的喜(口)爱(水)
第9章 “别!摸!我!”
手中的牛肉面逐渐凉了。
水蒸气在塑料袋上凝结成水珠,一颤一颤,调皮地滑到江念博掌心。
直至书桌上的小闹钟滴答了几十下,江念博才道:“走吧!”
男孩泪眼迷蒙地抬头,像条被薅了尾巴毛的小狗:“去……去哪儿?”
江念博让这眼神激得心里一阵麻,这才想起要把牛肉面放下:“你是热干面,不吃同类,那我不得带你出去吃啊?!”
“我不饿!我不需要吃东西,我就想拿回我的灵术!你要赔我!”男孩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双手前伸想要抓住江念博,却止不住腹部的阵阵叫唤。
越饿越气,越气越饿。饿性循环。
江念博后退的同时甚至笑了下,真想给男孩点播一首张学友的《饿狼传说》和一首五月天的《倔强》。
他思考片刻,拿了钥匙手机和钱包,作势就要拉开门,阴阳怪气地道:“反正我肚子是饿了,我得吃点儿,某些喝露水吃花瓣的小仙男,爱去不去啊。”
“等……等等我。”男孩揉着肚子,起身黏在他后面,声如蚊蚋。
随着动作,芝麻香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环绕在江念博身边。
江念博觉得这味道中应当是掺了某种类似麻醉剂一样的成分,不然为什么一闻到这味道,再多的愤懑与无语,都能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整个人轻飘飘的,嘴角一勾,却在即将把门锁带上的片刻道:“慢着。”
江念博从口袋里掏出几根方才绑纸箱的皮筋,手往男孩头上伸去。
男孩缩起颈子后退:“你干什么?”
“小热同学,出去吃饭,你顶着这头杂毛怎么行?给你把头发绑上,啧,瞧瞧这乱七八糟的,动力火车还是迪克牛仔啊?”江念博边嫌弃地念叨着,边不甚熟练地给男孩绑了个低马尾。
看着歪歪扭扭的马尾辫,他吞下了自己的私心。
很简单,想靠近,想多闻闻男孩头发间的芝麻香。
江念博原本正绕着皮筋儿,细长手指突然一顿。
不是麻醉剂,麻醉剂没那么令人神魂颠倒。
这小男孩……小仙男,难道是带了什么新型毒|品吗?经常在《今日说法》《天网》上看到的那种。
否则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双手呢?
“谢谢哥哥。”男孩展颜一笑,然后很自来熟地捞了挂在江念博床头的英伦蓝色棒球帽带在头上,左右晃晃脑袋,“哥哥,好看吗?”
好看。
江念博哽住的同时,又情不自禁咽了口水。
反客为主,最高级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这棒球帽有些旧,边缘的帆布已经泛白。但他一直舍不得扔,就这样在床头挂了六年——它是大三暑假参加学术夏令营的时候发的纪念品,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踏入科研大门的引路星。
上面绣的【江城科学技术大学 USTJ】把江念博从不靠谱的神游中带回现实。江念博摇摇头,打掉脑子里那些不着四六的想法:“小热,你可真是一点儿也不见外。”
男孩没心没肺地嘻嘻笑着,还不忘念叨:“哥哥,吃完饭,你会帮我找回灵术的吧?”
出了宿舍大门,去哪儿解决午饭就又成了问题。
暑假期间学生不多,江科大只留了一个正常供应三餐的食堂。现下已是中午一点多钟,哪怕还有些西红柿炒鸡蛋和土豆烧牛肉,也都已经是残羹冷炙。
他虽然穷,但不代表对食物没追求。
江念博翻了翻钱包,约摸还剩下不到一百块钱——今天早上去提货的那台“废物电脑”,几乎把江念博的钱包掏空了。
自打上大学开始,他就再也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学费靠奖学金和勤工助学中心介绍的家教兼职,平时的生活费能省就省,实在不行就课余的时候找个零工,在学校的电脑维修中心打打下手,去超市发发传单理理货什么的。
幸而直博之后,学校每个月都有博士生补助;实验室偶尔还能接几个横向项目(1),导师吃肉,手下的大小弟子也能分到一些汤喝。
虽然比不上早早转行、步入职场的同学和师兄姐,但好在江念博也没什么物欲,唯一的爱好还是不怎么花钱的游戏——导师的“慷慨”,令他十分感激和满足。
如此生活如此一扛就是九年。他自封“硬扛少男”,其实也有着这样一层不愿出口的原因。
世人总喜欢把苦难包装成理所应当的美德,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只是一种被迫看清现实后的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