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鼎他修无情道(93)
他有些吃力,虽然缓慢但却平稳地开口:“我会帮你修好它。”
“……只要我死。”
谢翎对着容棠露出笑容,怅然地开口,“你的道心就会完好如初,再也不会痛了。”
第70章 谎言
这把剑谢翎找了很久。
修成无情道的例子并不多,甚至极为稀有,很多都是仅存于旧谈之中,无法考证。他遍寻古籍,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妄图骗过天道。
——是,只要自己死了,容棠依然能得证大道。
而谢翎,也心甘情愿用自己的死,为容棠铺这条青云之路。
剑锋裹挟着自己的血,迅速地向外流。谢翎像是完全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将剑刃送向自己身体的更深处,只是用眷恋的眼睛望向容棠,似乎想把他记得深一点、再深一点。
“谢翎!”
容棠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谢翎的滚烫的血落在他的手上,他都几乎做不到像从前那样平静,那样轻而易举地把剑从谢翎的身体拔出来,“你……”
他望着一心求死的谢翎,喉咙里的话就这样卡住了。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谢翎跌在他的怀里,他身上的血一直流,洇湿了容棠洁白的衣襟。他想让自己离开前再体面一点,想捂住嘴想把翻涌出的血都往下咽,但伤口传来的剧烈疼痛却让控制不住自己,只能虚虚地抓着容棠的手,竭力想在自己视线模糊前,再看一眼容棠的脸。
容棠沉默了片刻,很轻地开口:“谢翎,你不需要为我这样做的。”
他把那把正不断带走谢翎生命力的剑从谢翎的胸口里拔出,手中结成的谕散发着明亮的金光,覆上了谢翎身上不断出血着的伤口。
谢翎愣了一下,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他在容棠的目光里再一次凑上前,想让自己的胸口撞上容棠的剑。
但这一次,容棠却制止住了谢翎,将那把染着谢翎血的剑扔到了地上。
谢翎不解地望向他。
“谢翎。”
容棠再一次重复道,“我不需要你为我这样做。”
“我的道不应该建立在任何人的身上。”
“可是……”谢翎犹豫了片刻,终于咬着牙开口,“可是你喜欢我,你为我动了情……你的道被我毁了,我该为你负责。”
胸腔里传来仿佛能将一切都摧枯拉朽毁灭般的疼痛,容棠知道,那是自己的“道心”,再一次向自己提示着预警。
理智告诉他,只要谢翎死,自己的“道心”就能重新回来。
只要谢翎撞上自己的剑锋,自己便能重证大道。
但容棠却不愿意这样做。
他不想让自己的道,建立在任何人的死亡上。
谢翎,并不是“任何人”中的例外。
容棠只是微微垂眸,思虑片刻后便重新抬起头来。他望向谢翎的那双眼睛依然一如既往的温柔:“你说……我喜欢你?”
他似乎觉得谢翎说的话让他非常费解似的,只是很轻地笑了一声,“原来你觉得……我道心损毁,是因为对你动了情吗?”
谢翎沉默地望着他。
“谢翎,我从前确实喜欢过你。”
容棠微笑着说道,“也正因为如此,我比你更清楚,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谢翎意识到了什么,瞬间脸色霎白,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此时整个人都已经毫无血色。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失态,让声音听上去没有那么发抖,他哑着声音问道:“是谁?……是谁毁了你的道行?”
“我杀了他……我去帮你杀了他……”
谢翎一瞬间只觉得血冲上自己的头顶,嗡嗡作响的同时,他听不清周遭的一切,黑暗里只有容棠是亮着光的。要害处的伤口被容棠用谕止住了血,但疼痛却依然明显得几乎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吞噬。
他混沌着抬起头想抓住些什么,却握住了容棠一双冰冷而柔软的手。
“我不能告诉你。”
容棠安抚似的碰了碰谢翎,却依然笑着看着他,目光里似乎带着些怜悯,“我担心你会伤害到他。”
谢翎只觉得自己嗓子眼里血腥气更浓郁了些。他茫然地抬起头,声音嘶哑:“……真的吗?”
“真的。”
谢翎的力度攥得容棠的手生疼,但这依然比不上那颗早已经破碎不堪的“道心”在这一刻给自己带来的疼痛。容棠微笑着看着谢翎,将那莫须有的事描绘得更清晰,“你死了也没有用的。”
“毕竟。”容棠道,“你又不是那个让我动情的人。”
“……”
谢翎望着容棠,似乎试图想要辨别容棠的话里到底有几分真。他竭力想从容棠脸上的神情里寻找破绽,但片刻后,他在容棠坦然的目光里逐渐变得绝望,强撑起来的整个人在这一刻落败,脸色也瞬间变得灰白。
他踉跄着站起身来,地上的剑险些将他绊倒。他半哭不笑地拖起那把剑,甚至连血河车都忘了唤出,就这样拖着重剑,落荒而逃似地离开。
容棠神情平静地看着谢翎走远,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尽头时,他才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道心的裂缝已经越来越深,容棠控制不住地呕血,痛得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他几近昏厥时,那些曾经被他救过的凡人才注意到容棠许久未归,出来找到容棠,这才慌乱着将他扶到了平石之上。
容棠强撑着抬起手。他的谕在一刻依然强大,散发出强烈的金色光芒,巨大的纸傀儡从他手下站起,然后以臣服的姿态跪在了容棠的脚边。
“……去吧。”
容棠低语道,他的指尖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一只傀儡蝴蝶从他的袖笼里翩飞而出。那些凡人们没见过这样震撼的景象,窃窃私语的同时,还有一些担心容棠的修士朝着容棠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个和从前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少年担忧地看向容棠:“仙尊,我们走了,您该怎么办呢?”
“我不会有事的。”
容棠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容棠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些凡人被自己所创的的巨大纸傀儡背到肩上后,走上前在纸傀儡旁停留。
他指尖微垂,让自己的血滴在纸傀儡洁白的纸身上。淡金色的光从他鲜红的血里晕染开来,容棠垂下眼睛,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自己的纸傀儡低语,“把他们……安全送回临渊。”
纸傀儡像是听懂了容棠的话一般从他身边站起来,容棠目送着它载着这群人远行,又抬手擦去了自己唇间不知何时溢出的血。
“走吧。”
容棠自言自语道,“我们也该去见一见故人。”
*
容棠按照周意的指路,顺利地来到了归云宗。
他站在那个饱含了太多自己过往回忆的归云宗山门前,微微抬头望着那处曾经无懈可击的守山大阵。
曾经还是孩童的自己,曾无比向往地站在这里。他的母亲温柔地牵着他的手,他的父亲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一双眼睛里却是满怀期望。
被选中离开家的那天夜里,容棠偷偷哭了很久。他的眼睛红肿着,在母亲担忧的神情里却谎称自己只是被蚊虫叮咬了。
在坐上修士的马车前,母亲塞给他一个热腾腾的鸡蛋。
容棠的脸红了,他知道母亲看出了自己离家的不舍,却又没有拆穿,只是叮嘱自己记得消肿。
他离家太久太久,他思念父母,想念自己温暖柔软的床铺,每日面对却只有宗主和自己的大师兄陆骈。
宗主平日事务繁杂,师兄陆骈虽然冷漠,但对容棠却多加照顾。
容棠曾以为,陆骈对自己的好,也许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
但容棠同样也记得很清楚,自己十六岁生辰的那天深夜,是谁冷漠无情地用自己视若珍宝奉上的生辰礼毁掉了自己的双手,又是谁亲手废掉了自己周身的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