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鼎他修无情道(88)
他只得先匆匆迎上一掌,但谢翎虽然吃下了解药,但此时余毒未清,整个人都极度虚弱,这一掌甚至尚未对上,谢翎便被鬼医拍出数丈远,吐出一大口血来。
“走!”
谢翎意识到自己不敌鬼医,而且他们这一行人加起来都不是鬼医的对手,顾不得自己还口吐鲜血,扭头便冲着身后惊疑未定、尚不知状况的众人大吼道,“快走!”
容棠会意,立刻将君家兄弟推到自己身后,君回宁扔出芥子舟,想把君回息还有容棠的两个徒弟菘蓝和南星尽数拉上去。但被激怒了的鬼医如何能遂他们心愿,上前便是一掌直直冲着他们过来。
“阿宁,你带他们上去。”
容棠神情冷静,“我来断后。”
他说罢便顶在前面对上鬼医,一边扭头朝着谢翎示意,让他带着零榆快走。
谢翎在芥子舟上刚吃下解药,而零榆还离他数丈之远,他体内毒素与解药交战,身上冷汗涔涔,却依然向零榆伸出手:“过来!”
零榆会意,正要搭上谢翎的手上芥子舟时,鬼医却直接一掌,硬生生地拉扯断了谢翎与零榆间的空间!
众人俱是一脸惊恐地望着这一幕。
这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力量,竟然能直接撕碎空间?
鬼医轻而易举地把零榆抓在手中,看着他在自己的手心里拼命地挣扎,不由得朝着谢翎极轻蔑一笑:“你给我下来。”
他望着零榆,声音虽是孩童般的稚嫩,但语气却带着股阴森的鬼气,“否则,我让你亲眼看着他死在你的面前。”
零榆急声道:“主人,不要!”
谢翎的手已经攥紧。他镇定地望着鬼医,神情和语气俱是毫不在意的冷漠:“他不过是我手下的一个小暗卫。你想杀,便杀了吧。”
鬼医狐疑地望着自己手里的人,又看向谢翎:“你以为我眼瞎?你们明明是以朋友相处,何必现在又拿主仆的名义糊弄我?”
谢翎道:“那你爱信不信。”
鬼医眯了眯眼,又看了谢翎一眼,眼睛转了一转,随口道:“那算了。我向来不好杀人。”
他话音未落,已经登上芥子舟的谢翎突然翻身而下,冲着鬼医最懈怠的那一刻冲上去,想要把零榆拉回来。
谢翎算准了时机,却不想鬼医同样算准了他,零榆在他手中只是转了个圈,谢翎非但没有得逞,鬼医还趁此抓住时机,朝着谢翎便是毫不留情的狠厉一掌。
“主人!!”
零榆下意识地在鬼医手里挣动起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被鬼医一掌拍落在地,此时吐出一大片几乎是刺目的鲜血!
容棠望着谢翎,此时也不由得目露诧异。
鬼医此时却只剩下嘲讽:“想从我手下抢人,不自量力。”
他略带着些怜悯地看着受伤在地的谢翎,“全盛时期的你倒是有资格与我一战,现在你自身难保了还跑过来自己送命。也罢,既然一命换一命,你的小暗卫,还给你。”
鬼医随手地就把零榆扔在地上,自己便朝着勉强支撑在地的谢翎慢慢地走过去,在他面前饶有趣味地开口:“你知道,敢从我手里抢药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吗?”
谢翎被鬼医的一掌伤到了肺腑,一时间不能说话,只能低着头,竭力地平稳下自己的气血。
鬼医像踹狗一样随意地踹了谢翎一脚,看他在自己身下毫无反抗能力,心中已然想出了无数折磨谢翎的法子。他正低下头,想先把谢翎拽到自己身后的庭院,却不想被他扔在地上一直沉默着的零榆却在此时动了。
谢翎的瞳孔骤然缩紧,他在一瞬间便意识到了零榆想要做什么,硬撑着起身想要阻拦,零榆却狠下心来,直接一掌将谢翎朝着容棠所在的芥子舟上拍去!
鬼医察觉到零榆的举动瞬间暴怒,转身想要抓回谢翎的时候,整个人却都被零榆突然死死抱住。
他没把零榆当回事,不耐烦地刚想要甩开时,却在看到零榆身上骤然炸裂开来的耀眼白色光芒时,瞬间变得惊恐了起来。
“你疯了吗?”鬼医意识到零榆这是要竭尽全身内力用他自爆时最后的力量拖住自己。他怒不可遏地望着零榆,惊恐地想要从零榆的自爆范围里逃脱,可是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零榆!!!”
谢翎望着眼前的一幕,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冲天的白光。没有谁比他再清楚不过零榆想要干什么。
零榆是自己的死士。他活着,便是为了有一天能代替自己死。
谢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可他却只能被零榆最后那一掌裹挟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他们越来越远。
他只来得及看见零榆最后朝自己露出的笑,甚至在巨大的爆炸声里,他看得见漫天飞舞的血肉,却听不到零榆向自己说了什么。
在芥子舟船舱里,南星和菘蓝正收拾着铺盖。他们听见海面上传来的惊天巨响,匆匆跑到甲板上来时,只看到浑身是血的谢翎沉默地半跪在地上,身上的气压低得吓人。
“怎么了?”
南星茫然地看了一眼九千岛,又看了一眼谢翎,很自然地问起来,“魔尊,你没把零榆一起带上来吗?”
他带着些好奇地站在甲板上望下面看,“零榆在九千岛吗?咦,那个鬼医呢?鬼医和零榆怎么都不见了?”
谢翎沉默着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低下头,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容棠本想示意南星不要再说话刺激谢翎,但谢翎却在这时候低声开口:“他走了。”
“走了?”
南星有些怀疑,不依不饶地追问,“零榆说好给我和菘蓝写松鼠鳜鱼的菜谱呢,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呢。”
他见谢翎一直沉默不发,又问道,“他不是一直都跟着你吗?他多久回来?”
“……他不回来了。”
谢翎哑着声音说道,喃喃自语地重复着,自顾自地重复着,“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
谢翎在九千岛上,给零榆立了一块小小的墓碑。
他无论如何也找不齐零榆的尸首,只在废墟里找到一张完整无缺的面具。
“这是我送给他的。”
谢翎低声道,容棠默默地站在谢翎的身后,看着他将那张半面面具放进坟墓,“还是他从前告诉过我,是我送给他的。”
他本以为零榆什么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但他没想到,在那样巨大的自爆威力之下,零榆居然还特意分出了一部分心思,护住了自己送给他的面具。
“对不起。”
谢翎对着零榆的衣冠冢轻声说道,“要是我……”
要是我没有去拿鬼医的那瓶解药就好了。
这样的悔恨谢翎曾感受过许多次。
他曾努力地想要遗忘这种感受,但记忆里那些没有面容的脸,会在每个深夜在脑海里慢慢浮现。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谢翎杀人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感受到悔恨的。
他的情绪与其说完全闭塞,不如说已经是接受过太多痛苦后而逐渐变得麻木了。
有的时候,他望着地上的血,诡异地觉得那些似乎能给自己带来无与伦比的刺激。他开始有了各种血腥的想法,尝试将那些阴暗的酷刑施加于那些胆敢伤害或者冒犯自己的人身上,并且会在对方求饶的时候将其虐杀。
他怀疑每一个人,因为他没有人可以相信。他向这个世界踏出的每一步都给他自己带来了惨痛的教训。
任何人都是会趋利避害的。
从很早之前谢翎就明白了这一点。他从发自内心的笑到慢慢地变得沉默,也开始逐渐不理解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因为他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笑的时候是真的在笑吗,哭的时候又是真的在哭吗。
谢翎不会去问,但是却学会了一套更简单的办法。
人的悲欢喜乐是与利益相挂钩的,得到利益时会开心,失去利益时会痛苦。
于是他会觉得曾经的容棠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