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鼎他修无情道(33)
他似乎是对这一切都感到倦怠,细长的手指轻轻搭在骨瓷碟的边缘,颜色白皙到近乎透明。
谭枞却一直不敢抬头,甚至也不敢细看他的样子,即便谭枞知道,眼前的人容貌是何等出众。
毕竟这是魔尊的炉鼎。
即便炉鼎身份低贱,但也是魔尊的所有物,谭枞不能越界,也不敢越界。
“……你出去罢。”
谭枞听见容棠轻声开口。他似乎一直呆在那张床榻上,声音沙哑。
谭枞无意窥探魔尊的房中事,但有些事情他不用打探便能知晓:魔尊将这人带至魔宫,亲自剖出魔骨好让他在魔域行走,对他可谓是万般上心、极尽宠爱。但不知怎的,这位魔尊的新宠惹恼了魔尊,便被锁在内殿,日日以身侍奉。
许多跪在殿前候命的奴仆只恨不得割了耳朵,殿里的人哭到嗓子发哑,几乎是哀声求饶,魔尊却依旧不为所动,强行索要。
谭枞只知道,魔尊几乎是要了容棠半条命。魔域所有的医官都被喊来给他吊命,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但后来的事谭枞就不知道了。
现在的他被魔尊选来进内殿侍奉容棠,伺候汤药膳食,为他排忧解闷。
虽然谭枞到现在都没明白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是凡人出身,靠着杀人越货的手艺得了赏识,被卖到魔域附近做苦力,后面又因为杀人的手艺干脆利落,又被赏了骨哨得以进入魔宫。再后来魔域动荡,他们一众人被重新分派工作,谭枞稀里糊涂去了内务,再后来,就是被魔尊点来了内殿。
但无论怎么样,谭枞都不敢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他得让眼前恹恹的人用膳,不然没法和魔尊交代。
于是他跪在容棠面前,乞求着开口求他。
但容棠却并不为所动。
他疲惫且倦怠着看着那些精致的膳食一点一点被放冷,声音缓慢而坚定:“我不会吃的。”
谭枞只觉得惶恐而又不安。
他不同情眼前的人,他只同情他自己。如果容棠不吃的话,自己说不定会被处死。毕竟那位魔尊动起怒的情状让人不敢想象,谭枞一点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于是他哀求着膝行上前,把自己曾经在无数贵人面前都讨巧过的说辞杂糅了一番,把自己的经历说得极其可怜。
他说自己是个凡人,他不想被处死,他想让容棠救救自己。
谭枞没想到自己的说辞,在眼前这个皑如冰雪的人面前,居然会被他所取信。
容棠在听到“凡人”时脸上神情便有所触动,他犹豫地望着桌上已经冷掉的餐食,垂下了眼睛。
谭枞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起身去把膳食再热上一遍,但他跪得太久,膝盖发麻的时候连头脑也会跟着变得恶毒:以色侍人的东西,凭什么要自己这样跪着侍奉?
于是他无动于衷地跪在地上,任由容棠慢慢地去吃那些冷掉的饭菜。
这是容棠第一次吃完膳食。
魔尊谢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对谭枞表示了极大的赞赏。
黄白之物流水一般被赏给谭枞,无数人嫉妒地望着他,而他却露出坦然而贪婪的笑。
他明白容棠耳根子是怎样的软,拿捏住他只需要泪水和悲惨的经历。
那个被折磨到连床都下不来的人会沉默地听着谭枞捏造出的悲惨经历,然后把谭枞提出的要求,一项不落地做完。
谭枞越发春风得意了,直到一日深夜,魔尊谢翎叫他去往内殿送一杯酒来。
谭枞从谢翎用来传音的纸傀儡分辨出今天谢翎依然像往常一般在容棠宫里留宿,他精心叫人准备好酒水,躬着身子赶到内殿时,眼前的一幕却叫他惊恐不安。
屋里几乎是激战过一场,衣衫被撕碎得到处都是,凌乱的衣饰和被砸碎的各色瓷器洒落一地,从门口出现的血迹一直蔓延到床边。
谭枞无心搅和到他们之间去,只害怕地低下头,想把酒送过去自己便识趣退下,但谢翎却没有这么轻松地让他走。
“过来。”
谢翎的声音有些阴沉,谭枞努力把头压低端着酒走过去,余光却只瞥见谢翎翻手从袖笼里拿出一包药来,毫不避讳、面无表情地撕开,将药物尽数倒进谭枞端过来的那杯酒里。
谭枞心中惊起千层浪,却不敢表现出来。
他看见谢翎把酒凑向容棠,声音依然冷淡:“喝了。”
谭枞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那酒里被放了什么东西。
魔域的迷离花艳名在外,谢翎倒进去的药粉,便是由迷离花研磨出的粉末又掺了其他几种烈性药物。
“谢翎……别这样折辱我。”
谭枞听见容棠发着颤的声音,“你若是想做,直接做便是……”
“我不想做。”
谢翎神情漠然,声音却透着一股恶劣,“我——要你求着和我做。”
谭枞不敢抬头。他听见酒盏被摔落在地上,清澈的酒液洒了一地。
他在谢翎阴沉的目光注视下,再次端了酒上来。
谢翎依然是当着容棠的面,慢条斯理地将药粉放进酒中。他像是根本看不到容棠越来越惨白的脸色,只是勾了下手指,让谭枞上前:“去,让他把这个喝了。”
谭枞觉得嗓子一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压住自己眼底的复杂,尽力让自己颤抖的手稳住,端着酒盏跪倒在容棠面前。
“谢翎……”
容棠的声音很低,“别再牵连到更多的人,好吗。”
“好啊。”
谢翎似乎是勾唇笑了一下,脸上除了漠然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我一会就把这阖宫的侍者都喊过来。你不喝,我就一个一个杀给你看。”
谭枞听着谢翎轻描淡写地说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颤抖着跪爬上前拽住容棠的衣角,真情实感地哭出眼泪:这次比起从前来说,真实的意味要重一些。谭枞知道杀人对于谢翎来说了如指掌,自己再不卖力些,只怕真的要成为谢翎手下亡魂。
容棠整个人都浸在阴影里,从谭枞的角度,他能看到他身上斑驳的吻痕,纤细的手腕,和几乎苍白的脸。
谭枞恶毒而又悲凄地想,你为什么不快些喝下呢?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要和他做,反正你无论如何你都要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喝点助兴的酒又怎么了?
又为什么要连累我?
谭枞只恨不得把酒液强塞进容棠嘴里,自己好快些逃离开这个充满着令人难以承受的压抑之地。
但他不能。
谢翎只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似乎很享受猎物在自己手下抵死挣扎的模样,这能最大程度的取悦于他。
他就这样漫不经心地等,等着猎物被他逼到只能选一条路,逼着他心爱的猎物去自投罗网。
容棠终于端起了酒盏,纤细若蝶翼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他闭上眼睛,将那明知被放了不怀好意的一杯酒,一饮而下。
谭枞心中终于如释重负。他连连退下,退到门口的时候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在地上。
他回过头去,看见暗红如血的帷幔在摇曳,暧昧到让人面红心跳的喘息和呜咽让谭枞收回视线,再不敢回头。
想必是那杯酒的药效上来了。
谭枞垂下眸,想的却是刚才容棠接过自己酒时,那双哀戚的眼睛。
那样心软如水的人,不知能不能捱得过今夜痛苦地折磨。
殿外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回避起来:这场粗暴的欢好不知要持续多久,他们要离开避嫌,但也要留下些人随时听命。
被选中留下的谭枞只得和几个倒霉鬼一起,垂首立在最外面。
谢翎在这时候只会让纸傀儡们近身,他们不过是随时待命。但即便他们站得那样远,内殿里堪称凄厉的惨叫,却依然能一声一声地传来。
这其实听上去已经没有多少欢好暧昧的意味了。
若让不知情的人过来,只疑心殿内是在进行一场刑罚。
但他们这些人彼此间都不熟,便也只能尴尬地听着这些声响,垂首各自想着事情来勉强度过一个痛苦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