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鼎他修无情道(80)
“虽然没去过,但也听说过。”
菘蓝很稳重地开口,他一边低着头对付着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根茎,在石臼里仔细研磨,一边又讲自己听过的传闻,“我听一个老伯说,海上容易晕船,恶心呕吐得会很厉害。”
“这是东莨菪。”零榆凑过来,一下子便认出来菘蓝石臼里研磨的是什么,“有剧毒。”
南星大惊失色:“菘蓝,你是想把我们都偷偷杀掉吗?”
“……”
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天,谢翎坐在他们中间,但感觉又离他们很远。他隔着灼热的火光望见容棠带着浅笑的脸,有些惶恐也有些茫然。
谢翎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更接近容棠一点,他低着头想吃刚才零榆递给自己的烤红薯,咬了一口却发现红薯已经凉了。
牛乳确实很香甜,红薯应该也是挑选出来很好的品种,但谢翎吃着只觉得那股甜味麻麻地留在舌尖上,他尝不出滋味,也分辨不出自己到底在吃些什么,只觉得一颗心脏似乎挂得很远。
他的嗅觉味觉在那一刻好像都失了灵,麻木且机械地吃着手上冰凉的红薯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却伸到了谢翎面前。
——细白的掌心里躺着几颗还冒着热气的栗子。
谢翎知道这是容棠对自己的善意。他知道容棠从来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即便自己从前对他那样的恶劣,他却依然能这样温柔地为自己解围,给自己送上温暖熨帖的热栗子。
谢翎却变得畏头畏尾起来。他下意识地有些发愣,因为他知道容棠的栗子可以送给很多人,自己也只不过是这些人其中的一个。
在自己没有到来之前,这里的所有人可能都接受到容棠的栗子:自己不是例外,也不是唯一。
但他无论如何也抵不过这样温暖的诱惑,就像很久之前,容棠躲在不远处红着脸偷看自己的那双明亮的眼。
“……谢谢。”
谢翎含糊不清地开口,不得要领地把栗子直接捏开,里面的栗子肉在他鲁莽的操作下碎了一地,连带着栗子壳都变成了齑粉。
“要这样剥。”
容棠很有耐心地拿过一个栗子给谢翎作示范,他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更为白皙,很快便剥好一个栗子递给谢翎。
“师尊偏心,师尊怎么都不给我剥!”
南星很快便发现了容棠和谢翎的小动作,撒娇着蹭到容棠身边,想让容棠也给自己剥栗子。
谢翎皱着眉头,还没来得及向容棠说一声感谢,便看着容棠被南星拽走,去给其他人剥栗子去了。
谢翎呆呆地坐在火堆面前,手里的栗子在初秋微冷的风里慢慢冷却,从柔软的口感慢慢地变得坚硬。
他望着容棠,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
容棠不是已经原谅了他,也不是不再责怪自己。
就像那日君回息说出那样冒犯他的话,容棠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不悦了片刻,然后就忘却了干净。
容棠没有原谅,只是选择了更简单的方式。
他选择了遗忘。
他把那些无关紧要、无关痛痒的事都忘在脑后,然后目光向前,坚定不移地向着看不见的未来一步一步地走去。
容棠已经向前走去了,而自己,却还被困在记忆里停滞不前。
谢翎只觉得犹如锥心刻骨般的疼痛。
因为比起被容棠深刻地恨着,这种被人遗忘抛之脑后的滋味,似乎更残忍。
第61章 婚船
君回息出嫁的那天,君回宁特意拿出了自己的法器芥子舟给自己的弟弟做婚船。
即便是假成亲,但婚船上布置得富丽堂皇,君回息看了只深深地皱起眉头来。
君回息想问又不敢问,君回宁到底是如何在这样快的时间准备好嫁娶的一应事物。
他害怕听到自己哥哥说这些是提前为容棠准备好的,也怕听到他说这些是早就为自己备下的。
无论是哪一个答案都让君回息黯然神伤。在临行前的几个夜晚,君回息站在停在后山的婚船旁边,阴暗地设想着一把火把婚船烧个干净的可能性。
可惜谢翎早就看穿了君回息的想法。他即便备受蜃毒折磨也不辞辛苦在婚船外看着婚船,以免君回息在芥子舟上动什么手脚。
君回息眼见自己的想法不能得逞,看着谢翎和他的一堆小动物们只能骂骂咧咧,神情阴暗地继续缠自己的哥哥去了。
君回宁也烦不胜烦。他从前对自己这个弟弟还算宠爱有加,从前君回息闹脾气他还愿意哄着,但君回息的胡闹已经越发失了限度,更何况现下只要看见君回息,总是能想起那日他对容棠恶语相向,耐心便也不像从前那般。
“阿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君回宁捏着自己的眉心,满脸疲惫地开口,“再这样举止无状,早晚有一天把你真的嫁出去。”
君回息脸上的笑一下子僵硬住了,不声不响就把自己关进了屋里。
谢翎晚上守夜没瞧见君回息,心里正还诧异着,正巧君回宁和容棠的几个徒弟到船上来进行最后的检查,闲谈起君回息,谢翎这才晓得,君回息不知道又是怎么回事,竟然把自己关在屋里闹绝食,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南星奇道:“这小子又生什么气?船马上就开走了,他可别出什么岔子就行。”
菘蓝笑着打趣君回宁:“南星你不懂,这小公子最听二公子的话,还得二公子说了才听呢。”
“不必理会他。”
一向最宠爱君回息的君回宁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这么大人了,还依然是个小孩子性子,是我让他胡闹惯了。”
几人面面相觑,总觉得君回宁人前人后似乎没有从前那般温和软弱了,像是变了许多,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变了。
站在不远处的谢翎看见这一幕,不由得闷笑了一声,微微眯起了眼。
君回息本以为自己搞绝食这一闹腾,他的哥哥肯定会来屋里劝自己吃饭,但君回宁不但没来,来的反倒是令他最深恶痛绝的人。
君回息正百无聊赖地捣鼓自己手里聊以解闷的药人,听见一直紧缩的房门突然被打开,脸上刚带了笑意,下一刻便僵在了脸上。
水宛正望着自己,堪称是极为温柔而深情的笑:“好久不见。”
“你,你怎么进来了?”
君回息大惊失色,死死地抓住自己身后的桌子,下意识地身体后缩。那几日在水宛手下的折磨已经让他有了条件反射,哪怕只是望着水宛脸上的笑,他便能想起那些堪称痛苦的情景。
水宛看着君回息这样恐惧的神情,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还更加愉悦了起来。他慢慢地走上前,轻而易举地抓住:“我来看看你,不行吗?”
“我,我……”
君回息一下词穷了,他拼尽全力地想向后躲,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借口来,“我们还没成亲,你现在还不能来看我……”
“阿息这是害羞了?”水宛笑吟吟地凑上前来,觉得这小东西可爱得很,“我们在岛上已经拜过天地,昭告过天地神明,你是我的妻子了。”
君回息听水宛用和哥哥一样的称呼喊自己“阿息”时只觉得恶心,但君回息不是不知道哥哥定下的计划,此时不能发作,只得忍辱负重,强忍着恶心顺着水宛的话,装出一副害羞的样子来,讷讷道:“是……是这样的。”
水宛静静地打量了君回息片刻,突然笑了一下:“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演戏的时候身体不要发抖?”
“啊?”君回息懵然睁着一双眼睛,望着水宛不敢说话,“什么?”
水宛只是望着他笑:“不是你在暗巷里看中了我的皮相,要带我走的?现在是觉得我的脸不好看了吗?”
君回息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原本想带水宛走也不是为着水宛这张美人面,他本来去暗巷就是找奴隶给自己做试药的药人,他选中水宛也不过是看他便宜而且骨头也好看罢了。
君回息只得很认真地望着水宛,努力把眼前的人想象成自己爱吃的糖葫芦,吞咽了一下口水,说道:“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