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鼎他修无情道(18)
如此生死关头,谢翎不可能再分神去照料容棠。
他只来得及说出自己早就准备扯的谎,看见容棠因为自己而变得苍白恐惧的脸,便在那具肉身里昏沉睡去。
谢翎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容棠既然有禁制在身,归云宗不可能让他死,那自己必然不用分太多的心。
他自然不可能知道那时候的容棠看到一个“快死去”的自己有多恐慌,跪在自己身边,几乎要剖净自己的心头血去喂养他那具被自己视为“弃子”的傀儡肉体。
容棠要豁出一切想救自己。
谢翎什么都不知道。
等他终于处理完这场刺杀,冷漠地将所有人违逆自己的人处决后,他立刻分出神魂,在自己的肉傀儡里睁开眼睛,却只听见火烧灼皮肉的声音,还有一阵浓郁让他作呕的血腥。
自己仍然在那个地牢里,四周却变得不同了。
谢翎愣了一下,自己不过只消失了几个时辰,怎么会发生这样巨大的变动?
不仅自己被人重新高高吊起,谢翎皱眉望去,却发四周那些从前来审讯自己的那些纸傀儡,现下早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他似曾见过面的年轻修士。
“陆大师兄,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只怕我们都要被这贱奴瞒在鼓里。这样的下贱胚子,走到哪都能发情!”
昏暗的地牢里,谢翎看到那个气势跋扈的修士,手里的长鞭狠狠地甩在地上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身上。
那人跪在地上,脖颈上被拴着狗链,两眼无神。他身上穿的本是素衣,但鞭痕之多,伤口沁出的血已然将白衣染成了血衣。
谢翎的瞳孔骤然紧缩,他认出来,那人正是容棠。
而那个手里拿着鞭子,态度极为跋扈的,正是自己第一次见容棠时,那些刁难容棠修士里为首的那一个名叫“周意”的修士。
旁边那个面容冷肃,完全置身于事外,被周意唤作“陆大师兄”的,应该就是从前容棠说过的陆骈。
“我……”
容棠的脸色苍白,他因为痛苦而蜷缩起来,低低地争辩起来,“我没有……”
“还敢狡辩?”
周意狠狠地拉紧狗链,抓住容棠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不是你跪在我面前,求我赐药救这个药修的吗?还敢否认?”
谢翎愣住了。
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骤然扎了一刀,尖锐的疼痛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求您,救救仙长……”
他听见容棠虚弱的声音,看着容棠强撑着残躯,跪行着去拽周意的衣角,“他快死了,求您救救他……”
谢翎在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荒谬。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这具肉傀儡的身体状况确实快要死去,但谢翎的真身却还远在魔域的魔宫里,安然无恙。
他骗了容棠,他其实本不需要容棠这样竭尽全力、受尽苦楚地去救自己。
“我救他,当然可以。”
周意恶意满满地走上前,用脚尖毫不留情地踢了容棠几脚,“可是你总该让我满意一下吧?你这样不知轻重,总该得得到些惩罚。”
他又歪头看向陆骈,脸上的笑容天真又恶毒,“大师兄,可别再拿宗主来压我了。这是宗主特许我这样做的。”
陆骈并没有搭话,只是神情漠然地看着在地上跪着的人,不置可否。
“容棠,你不是喜欢他吗?”
周意露出一个残忍的笑,下巴朝着那炭炉抬了抬,“去啊,拿起来自己弄。”
谢翎随着周意的目光看去,只觉得瞬间遍体寒凉。
那是烧得火热的炭炉,上面放着被烧得通红的烙铁。他把目光转向容棠,才发现他的身上除了鞭痕,还有被烙铁烫伤的痕迹。
而容棠,居然真的爬过去,艰难地拿起那滚烫的烙铁。
不,不可以。
谢翎无声地在心底出声,他想上前把这些人打倒在地,可无奈他为了圆谎,这具肉傀儡早已是千疮百孔,他即便神魂强大,也无法操纵这一具即将死去的肉身。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棠为了给自己求药,跪在归云宗那些人的面前,拿着烙铁向自己身上烫去。
转瞬间,地牢里便弥漫起皮肉焦灼的气味和越发浓郁的血腥气息。
不……
“我刚才是这样烫的吗?再用力一点啊。”
周意懒洋洋地开口,声音轻慢至极,“你对他的喜欢,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谢翎被困在躯体里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棠把那烙铁深深地嵌入体内,看着那洁白柔嫩的肌肤被生生烫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他在那一刻动了杀心。
哪怕是燃烧神魂,谢翎也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容棠。
他凝神要将自己这一缕神魂汇成杀意,刺进周意体内时,一道声音却突然出现。
“这就是归云宗的待客之道吗?”
衣袂飘飘的白衣男子从尽头处走来,归云宗的几人甚至尚未看清他的步伐,便只看见这个恍若谪仙般的人落在容棠的不远处,动作温柔却带着强硬,不由分说地抓住容棠的手腕,将那火热的炭扔在一边。
“君回宁,这是归云宗!”
周意猛地站起身来,皱着眉头对着眼前的人怒喝出声,“谁准你来的?”
君回宁低头察看着容棠身上的伤势,强忍愤怒,声音虽然温和却带着一丝冷意:“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得这样严重?”
容棠摇了摇头,勉强地睁开眼,轻声唤道:“阿宁,你怎么来了?”
被关在囚笼里佯装昏睡的谢翎在这一刻,则是满目惊愕地望着眼前人。
被封锁的记忆像是看到那把能打开心门的钥匙,君回宁只是站在自己的不远处,他却突然想起不久前,那个被自己杀死的药修。
方才那人叫他“君回宁”?
谢翎骤然想起,曾经容棠站在自己面前,询问自己的姓氏。
容棠说起过君家,说他有一个道修的好友,和谢翎一样的温文君子,令人钦佩,还说,他本以为谢翎会是自己好友的兄长。
难道,被自己误杀的那位药修,竟真的是君家的人吗?
谢翎的想法只在一念之间,君回宁的目光却已经如同寒芒射了过来。谢翎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将法术覆在面上。
虽然他已经尽力去做,但终归动作慢了半拍,谢翎本以为自己会被眼前敏锐的道修拆穿,却不想那人面容温和,只是冷冷地望了自己一眼,便低头看向容棠。
谢翎愣了一下。
他看到容棠紧紧地握住了君回宁的手,目光里是毫不设防的亲近与信赖。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蔓延在心头,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迫使自己恢复理智。
“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君回宁说道,“我会带你们离开地牢。安心睡吧。”
说完他便掐诀为容棠暂时止血,而一直强撑着的容棠在听到君回宁的许诺后,像是看到靠山一般,安心地在君回宁的臂弯里昏睡过去。
这一切的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然,仿佛就应该是这样。
本想出手保下容棠的谢翎,有些呆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手指上以神魂聚集的强大光芒也慢慢暗淡下来。
他意识到眼前的人与容棠的渊源,他们从前就已经相识,容棠在自己面前说起君回宁的时候,嘴角总是带着淡淡又骄傲的笑。
他们远比自己与容棠相识的要久。自己在他们面前,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君回宁,你未免太无礼了些!”
周意看着旁若无人,犹如闲庭信步的君回宁,不由得恼火更甚,他走上前,想要挡住君回宁,“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在下当然清楚。”
君回宁护住容棠,声音温润却带着些冷意,“你扣押我兄长在此,欺我君家无人,我岂能不来?”
他掷出手中的令牌,周意皱着眉头接过一看,发现上面是陆骈两字的篆体,立刻不敢置信地调转过头看向陆骈,声音也跟着拔高:“陆骈?是你放他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