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鼎他修无情道(57)
容棠一个眼神瞥了过来,南星立刻噤了声。但是看着容棠还要继续责罚下去,南星终于还是没忍住,想要替菘蓝求情:“师尊,菘蓝他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才和玄山剑阁的人联合出手……”
“够了南星!”
菘蓝喝止住他,“你先进屋。”
容棠看了菘蓝一眼:“菘蓝,南星惹出多少祸来你都要替他背是吗?”
南星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菘蓝原是替自己背了责罚,才被罚得这样狠,连忙跪在容棠面前:“师尊,菘蓝他就是这样惯喜欢逞强,要罚就罚我,谁用得着他来替我受罚!”
菘蓝低声喝了南星一句,让他退下,但是南星就像是倔上一般,死死地跪着抬着头。
容棠的竹板终于是没有再落下。
他头疼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犹如散乱的麻团。他何尝不知道南星和菘蓝是担心自己,但是自己的纵容却让两个孩子行事越发张扬放肆。
谢翎是怎样的人容棠再清楚不过,今天菘蓝和南星算计了他,明日说不定要怎样把这笔账从他们身上要回来。
若自己在他们身边还好,可天下之大,总有自己顾不到的地方。
谢翎若是真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只怕纵然有自己,南星和菘蓝也难逃他的毒手。
容棠看着即将要哭出来的南星和咬着牙一声不吭的菘蓝,心终于还是软了。
毕竟还是两个孩子,他们初涉江湖,能懂什么呢。
容棠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这两个不让自己省心的徒弟:“算了。起来吧。”
南星却是死也不肯起来,非等容棠无奈地开口说“不罚了”之后才爬起来,一张哭脸瞬间变成一张笑脸,嬉皮笑脸地又凑到容棠身边来。
容棠:“……”
“我真的知道错了嘛师尊。”
南星像小孩子撒娇一样凑上前,“师尊不知道,早上我看到你不在了有多害怕吗。”
责罚的事情一过,南星就立刻把刚才是谁帮他挡罚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又小心眼地把“担心师尊”这件事里的对象,悄悄地说成了只有自己。
果然菘蓝眼神沉了沉,上前又十分温和地笑了起来:“是啊, 要不是我提醒他,南星早就自己跑到山顶讲坛上去了。”
“你!”
南星被突然拆台,但是又想不出什么来反驳,最后只能瞪了回去。
容棠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的样子,不由自禁地也跟着轻轻地笑了起来。
但很快他又笑不出了。他想起自己下落不明的家人,又想起谢翎说的话,最后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谢翎强撑着回到玄山剑阁的时候,山门已然落钥了。
入口被死死封紧,也不知是否有人故意,谢翎方才远远地还看见门口有人当值,但血河车走近之后,那点微弱的光芒却又突然消失了。
谕在身上的束缚作用似乎在容棠碰过自己肩膀好了许多。刺痛的感觉有所缓解,但心里的疼痛却一阵一阵、绵密而无法回避地涌上喉口。
谢翎这才真正领悟到蜃毒的厉害。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清醒,幻觉已经在蠢蠢欲动,谢翎甚至分辨不清前面的路。他颤抖得实在厉害,最后只能倒在一棵枯树下剧烈喘息。
热……
好热……
谢翎喃喃,却只能徒劳地睁着眼睛。他想要站起身去叩门,蜃毒却让他寸步难行,只能硬捱着等毒发作过去。
体内的每一寸血液似乎都在逆流,割骨一般剧烈的疼痛让谢翎忍耐不住口中的呻吟。他狼狈不堪地蜷缩起整个身子,记忆开始模糊起来。
他记不得自己杀过的第一个人,但是却清晰记得自己第一次经历痛苦。
女人将他骗进那片花海里,脸上是谢翎极少见过的和善笑意。她近乎痴狂又痴迷地注视着谢翎的脸,用诱哄似的语气对他说:“想不想吃糖?”
“哗啦哗啦……”
那是糖果被洒落在地上的声音。
谢翎欣喜地低头去捡那些散落艳丽花丛里的糖、那些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糖、那些母亲从来不允许他吃的糖。
但是下一秒,就有尖锐的齿咬住他的脚踝和小腿。
藤蔓将幼小的他压制在地上,毫无反抗能力的谢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漂亮的花朵露出他未曾见过的狰狞一面。它们向着谢翎露出血盆大口,锋利的尖齿深深地陷进他细嫩的皮肉用力地撕咬,血流进花泥里,肉被花丛所分食,露出森然的白骨。谢翎痛苦而恐惧地放声尖叫,他挣扎着向外爬,他向着女人喊救命,却只听见她疯狂的大笑、看见她扭曲的脸庞和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恐惧而发抖的身体。
她是一个疯子。
谢翎恐惧地望着眼前几乎模糊成鲜血的一切,花植的血滴落在他的眼前,眼眶里的泪水悬在里面,映出女人癫狂的样子。
“是谁说喜欢我的,究竟是谁先招惹的我?!”
她掐着谢翎的脖子,窒息的痛苦让谢翎无法动作,以至双眼都开始涣散。她念念叨叨,又疯疯癫癫地摇晃着谢翎的身体,抓住他的长发,“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糖果的声音依然在“哗啦哗啦”地向下掉落。
谢翎在濒临窒息的刹那,看着那茶色的小小糖果,想,原来是松子糖。
自己……不该去拿那些松子糖的。
……
谢翎还没想完,意识就在刹那间变幻。
他看到自己跌跌撞撞地从岭花谷跑出,一直跑到与君梧山接壤的一座山头上。
他体力已经严重不支,魔骨被硬生生抽出碾成齑粉,整个人都虚弱得不像样子。
那名白衣药修从深山里走出,看见躲在山洞里的谢翎,眉心似乎一蹙。
他似乎是同情,亦或是可怜,谢翎却看出眼前这人便是自己的生路,向前挪了一步,主动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颈。
他骗那位药修。
他说:“仙长……我好疼。”
谢翎看着眼前如同大雾一般的幻觉,头疼欲裂的同时身体却下意识地向前扑。
他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他误解了药修,他错杀了他,并顶替他的身份,前往归云宗。
不要,不要再向前!
谢翎下意识地向前伸手,白雾在自己面前突然散去,眼前的药修转瞬间已经是淋漓鲜血,他低下头,自己握着刀的手还在隐隐颤抖。
他像是烫手山芋一般丢掉那把刀子,一瞬间不敢抬头,像个缩头乌龟一般,下意识地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可是药修的话还是传进了谢翎的耳朵。
“我、我不想伤害你。”
他吃力地伸开手掌,染着血的茶色糖果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他努力地把那糖果想塞进谢翎的手心,“你怕疼……吃,吃糖。”
谢翎接过来,几乎是尖叫一般丢开了。
糖?
糖?!
怎么又是松子糖?
怎么又是松子糖?!!
他几乎崩溃一般捂住自己的头。从前他记不清的人脸在这一刻都忽然显现,无数的人影向他伸出手。
谢翎崩溃地向后退,承受不住地想把自己缩起来。
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他几乎自我催眠似的低声念着,可眼前的幻觉走马观花似的停在不久之前,停在归云宗的台上,停在容棠看向自己的一双希冀的眼。
“仙长……?”
他听见容棠满怀希望的声音,“你……你来啦。”
不,不要再继续了。
“谢翎。”
他听见容棠憎恶厌恨的声音,“你还要在我面前装吗。”
红色嫁衣在他手里穿梭而过,无妄崖的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泪。
谢翎看见回忆里无数个自己在山崖上绝望地悲号,朝着没有回忆地山谷喊着容棠的名字。
停下,为什么还不停下?
谢翎抱住自己的头,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为什么要吃那颗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