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昨日(38)
执事伸出一只手,冲着车门的方向弯腰道:“各位都是柯克主人来自各地的朋友,一路赶至此处定是少不了辛劳。我已经提前在马车上准备了糕点和茶水,各位可以稍作歇息,缓解一路上的疲劳。”
虽然他这么说了,却没有人敢先动。
多数人看上去都在盯着这位原住民瞧,实际上是在用余光打量身边的其余同行人。
熟手都对这执事的话无动于衷,更何况是其余经历少的参与者。在梦境中,原住民的话并不可信,谁知道这车上是否会给第一个上去的人多准备了一份额外的“惊喜”。
执事并不催促,他时不时取出胸前的怀表看一眼,剩余的时间似乎还算充足。在大家都不约而同放轻了呼吸的时候,白夫人轻佻地理了理裙摆,踏着猫步头也不回地招呼上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夏濯:“走吧小朋友,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夏濯跟着她和关渝舟在众目睽睽之下率先踏上了铁脚蹬,不太乐意:“我二十五了。”
“比我小六岁,一轮就是小朋友。”
“你叫我小朋友的话,那我就不能叫你白姐了,得叫白姨。”
“……”
她这算是明白了,这小青年一点都不听话,丝毫没有其余新人该有的识时务精神,也不知关渝舟怎么乐意带在身边的。
“……那你还是叫夫人吧。”
三人前后迈入车厢,红茶和蛋糕的甜腻香气顺着窗外溜进的风刮过鼻子。白夫人毫不客气地朝圆桌的主位上一坐,隐匿在长裙下方的两条腿腿霸气一叠,捞起叉子将面前盘子里的小份蛋糕刮下一块塞进嘴里,等咽下肚子里后东道主一般捏着嗓子和夏濯介绍起来:“梦境里的食物有绝对真实的特点。一般像这种大户人家准备的料理或者小甜点,口味都不会差,你过来尝尝,等一会儿下面那群人上来就没得吃了。”
夏濯狐疑地挨着关渝舟坐下,看着她光滑的侧脸道:“真看不出来你有三十岁。”
白夫人优雅地擦了擦唇角边沾上的一小块奶油:“我也看不出来你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新手,进来前关渝舟提到这次带个人,等真正见到后我还有些不敢置信。”
“那新手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可以现学一下,下次演一演,让关渝舟评个分。
“喏,”白夫人小拇指一弹,隔着半开的玻璃指向还没来得及上车的一位中年男子:“就那样的。”
车门前传来鞋底摩擦的声响,除了他们三人外也有人向出站口的方向走来。关渝舟和夏濯没怎么在意,顺着白夫人的那一截小指同时侧过脸,向着窗外望去。
中年男子谢了顶,身前有个圆滚滚的啤酒肚,肥头大耳,看上去还有些神志不清,像是刚结束一场饭局,整张脸涨得通红,脚下一边飘一边大着舌头对执事指指点点。
夏濯:“……”演不了,算了算了。
看这人打扮挺有钱,不过身上名贵的手表和金戒指只能将他骨子里的迂腐和被金钱堆砌起的铜臭味衬托得更加明显。他扯着执事的白衣领一边让对方把他送回家,反复嚷嚷着说是下午还要见客户,项目大,耽误了时间谁都赔不起。
“可是您已应邀而来,”执事浅灰色的眼睛盯在中年人身上,绅士地问:“请问您确定需要送您回去吗?”
“我……嗝呃……下午还有事要做,你去,去把酒店的负责人给我、给我带过来……”中年人虚着眼,“我、我不是提前吩咐过,一整天我……呃……都要用房间,怎么就把我送出来了?我可是、可是付了钱的!”
这还真是个不要命的,没有算好入梦的日期,还心大到把自己给灌醉了。其余原本在观察情况的人不约而同退开,怕祸事会沾到自己身上。
这人说话断断续续,咬字都不清晰,一段话花了不少时间。执事耐心地等他说完,那张脸忽然扬起一抹暖心的笑容:“是我们招待不周,这就送您回去。”
第26章 完美收藏品(二)
“看那样是喝了不少酒。”新上车的是一对年轻人,充其量不过大学毕业,其中一位正是一开始小声议论过夏濯的,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还挺引人注目。
不熟悉的人没有必要相互介绍,他落座后便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扭头和同伴道:“蠢死了,你以后可别变成他那副模样,恶心。”
同伴戴着一副无框镜,神色淡淡:“少说话。”
“嗤。”桃花眼翻了个白眼,像是压根没把对方的话放在心里。他拎着小壶又给自己添上一杯茶,也不去品尝,径直看向对面还在闲着没事看风景的三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站台上的执事依旧笑得得体,送去参加管家专业评判的话评分估计能拿到九,多扣的一分是因为年龄过大、长相不够赏心悦目。
他看上去礼貌周全又有职业修养,但哪怕是夏濯都能察觉出他周身不寻常的气场。站台上又有两人不敢迟疑,看先座上交通工具的人一根汗毛都没少,便大步头都没回地朝马车这边走来。
夏濯看着还在等待被送回的那名中年参与者,有些不明白,不禁歪头看向关渝舟:“关——”
他冒出一个字后,忽然想到往常人都不会向别人袒露真实姓名,盯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硬生生急转弯改了个口:“——强强!”
这么个威力巨大的名字喊出口,其余几个陌生的参与者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关渝舟:“……”
夏濯压根没有给他起了个好名字的自责感,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继续问他:“如果对进的梦境不满意,还可以醒过来重新进下一个?就是进来后还能直接选择离开么?”
“除非在梦里死了,或者在现实死了。”
意思就是死了就能拜拜了,爱回哪回哪。
“……喔。”
关渝舟解答完毕,顺手倒了杯红茶推到他眼前:“暖胃。”
白夫人托着下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望着窗外那位谢顶男:“喝酒误事,我看这是一喝把脑子都给喝没了。那老东西再执着要走,死是一定跑不了了,就看这场梦里对逃跑者设定的是怎么个死法。”
中年人自然不知其余参与者是怎么在背后议论自己的,正抬手在执事肩上用力拍了两下,“送、送回去就行,你……好好干,我回头和你们负责人说说,不扣你……嗝,工资。”他看样子是压根没有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醉得连自己其实是在入梦都不知道。
“谢谢您的好意。”执事立如定在土里的苍石,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像是为眼前这个客人的提议非常高兴。
呜声过后,一节孤零零的无头车厢逆向驶来,稳当地停在了铁轨上。它看上去模样老旧,窗户框都有些歪斜,比起夏濯上一回所坐的公交好不到哪里去。
执事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您的车在那边,司机会送您回家。”
“那种,那种破烂玩意,我不……不上,让你们最好的车来送我!”
白夫人看客劲儿十足,眉头一挑娇笑几声:“挺不错,醉成这样了还能知道车破。”
看来是根深蒂固的奢侈生活。
“非常抱歉,”执事语气充满了歉意,面上笑容却不减,“您急着回去,目前能给您派来的只剩下这一辆了。”
中年人小声又嘀咕了几句,说着什么一定要让你被开之类的话,晃悠着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我看他不是不能接受,而是死要面子。”桃花眼撇撇嘴:“这种家伙就是摆谱给人瞧的,没几个真本事,全靠架子撑,受罪也活该。”
众人眼睁睁看他踏出了黄线,翻下站台踩上了铁轨。在他单手扶上车框时,车门却猛地“嘭”一声合上了,将台阶下一两米的尘埃尽数震起,被挤压出的鲜血瞬间喷洒在玻璃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