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昨日(171)
柯景盛看了她一眼,又远远的,隔着整个房间看向始终如置身事外的夏濯。
然后他动了动唇,露出一个难看扭曲的笑,“我那时候……不是故意,的。”
说这么一小句话对他来说就耗光了最后一口气,闭眼之前他只能勉强多做一个“抱歉”的口型。
“什么啊,盛哥,你别……盛哥,别闭眼!”葛溶溶终于抛开了小心翼翼的触碰,用力把他抱起来。她身子娇小,一个成年男人对她来说体积有些大,她抱得很费力,嚎啕大哭着反复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明明不是最后一个了,你不是最后一名了,为什么还找你,为什么还是你……你不是了啊!为什么?!”
徐和泽从上方跃下,他左手转着刀,似是对其他人都没了兴致,他伸手去扯已经失去生命特征的柯景盛,像对待物品一样随意且粗暴。
葛溶溶的校服已经被染红了大半,她明明一直都表现的胆小如鼠,现在却敢对徐和泽破口大骂,让他滚,不要碰她怀里的人。可她和柯景盛两个人的体重对一个原住民来说也不算什么,徐和泽理都没理她,拖麻袋一样把他们往前拽。
夏濯站在角落里没动,他听到柯景盛说的话了,但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如果柯景盛真的和他有过节,他现在也不记得是什么过节,那些所谓的恩恩怨怨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所以柯景盛的道歉也是没意义的。
他注视着柯景盛被一点点拖走,血顺着他行过的地方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他不想再看,眼皮一抬,却和徐和泽对上了视线。
徐和泽在看他?
夏濯余光注意到电脑上的进度条到了99%,离徐和泽想要的证据生成只差临门一脚,但自动关机的提示也跃了出来,哪怕他们能抵挡15分钟,也是没法成功走感化徐和泽的这条剧情线的。
这个原住民的目光很奇怪,明显原本是欣喜的,带着一种狂热的悸动,但现在看向他的却有些讶异、疑惑,像是在对什么事情感到奇怪一样。
那视线里没有敌意,却饱含对他的探究。
夏濯歪了歪头,见几秒过去徐和泽依旧一动不动,便在哭闹声中轻轻拽了拽关渝舟的衣摆,小声问:“他是不是在看我?”
关渝舟伸手挡住了他的眼睛,徐和泽这才收了视线。
葛溶溶被拖行了两米远,那张从电脑下捡来的交换卡从口袋里掉了出来,上面还夹着一支笔。
卡片颠倒箭头的左右空白处,一边写着“狗”,一边写着“狮”。
她用夏濯从徐梦之那里得来的道具卡,换了夏濯和柯景盛的分数。
“为什么啊,为什么……”她还在追问,上气不接下气,“盛哥不是第一吗?他第一啊!你为什么最后还要杀他?”
“梦之与我之间,从来没有输赢说法,只有孰重孰轻。”说完这句云里雾里的话,徐和泽手起刀落,将她手里抓着的衣服割断了。
葛溶溶差点儿哭晕过去,已经没有力气再跟着,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片衣料,蜷缩在地上。
夏濯现在看清了他手中拿着那把刀的模样,和徐梦之胸前插着的完全吻合,他回想到那段在镜后世界内徐和泽敲徐梦之卫生间门的剧情了。当时玻璃门被砸碎,剧情也戛然而止。但他现在能猜想到后续,接下来恐怕徐和泽破门进入了浴室中,看徐梦之吐血奄奄一息,便用这把刀将她杀了,了结了她的痛苦。
他轻轻叹一口气。
徐和泽三两下解决掉杂物,拖着尸体推门踏入走廊。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他以为他会对柯景盛的话耿耿于怀,也以为会对剧情而感到悲伤,可他此时内心却出奇的平静。之前经历过其他剧情后,他多少心中会有波澜,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虽然站在这儿,但从头至尾都没有参与过,被梦境隔离出去了。
他抬头去看关渝舟的脸,想从那张熟悉的面孔上找到些让自己心定的因素,但他透过关渝舟漆黑的眼睛,看见的却只有自己通红的瞳孔。
黑暗当中,他的眼睛在微微发着光。
他抬手在自己胸口处按了按,依旧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这也算是心挺定的。
葛溶溶哭着哭着就不动了,蜷在地上晕厥过去。赵斌从震惊中回过神,刚才近距离的死亡冲击让他的双腿不听使唤,现在膝盖一颤,差点儿也像何佳一样腿软地栽下去。他整个人稀里糊涂的,哑声问:“他刚刚……那个原住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门外的脚步声朝着走廊另一端渐行渐远,葛溶溶安静下来后,凌乱的书房又恢复安静。
关渝舟心情似乎很不错,手指卷着夏濯脖子后的头发玩弄,轻笑时气息全都喷洒在那片裸露的肌肤上。
夏濯抗拒地地躲了躲,却又被他手臂牢牢禁锢着,哪怕脱离了危险,身后人也没有任何松手放他自由的意思。
“死亡条件是第一名,而不是最后一名。”
关渝舟难得会替外人解释规则,慢悠悠道:“对徐和泽来说,徐梦之每次下棋获胜后的快乐才是重要的,在他心里赢是最不可能的事,也是他每次都避开的结果。所以谁第一,谁就会被拿去开刀,先前提示不就是‘轻重颠倒’么?我们认为重的是第一,轻的是倒数,这四个字就是在告诉参与者概念错误。”
徐梦之当初在梦中说,“这一点很重要”,所谓的“这一点”,指的就是“不能赢”。
徐和泽恨死了为了钱把徐梦之当工具使用的父亲,所以他会杀的就是为了钱得第一的参与者。
夏濯这才明白为什么关渝舟当初把那张道具卡留了下来。
他原先一直都是第二,但万安的死亡却将他推上了第一的位置。关渝舟知道他其实才是最危险的那个,于是借别人的手为他找了个替罪羊。
赵斌喃喃:“你早就知道。”
关渝舟不带表情,淡淡道:“不久前才知道而已。”
何佳抱着头,急躁地一遍又一遍摩挲手腕,“怎么还没结束?什么时候能出去……”
赵斌听见她的声音,如梦初醒,低头错开了视线。
那个青年才本该是触发死亡条件的人,他也根本不信关渝舟“不久前”的说法,他更觉得这是一场阴谋。可他也看见了葛溶溶使用过的道具卡,交换两人的血量值是她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个证据能指向关渝舟才是一手操办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的幕后人。
赵斌似是想要隐藏自己的情绪,把地上的葛溶溶半拖半抱挪去了何佳身旁,不再多说一句话。
哪怕他想要伸张正义,却也畏惧死亡。
待人躲避着退远后,关渝舟松了手腕,轻声问:“要去看看结局吗?”
夏濯睨了眼漆黑的走廊,揉了揉被他握得有些痛的腰,点了一下头,“要的。”
地上的血迹一直延伸进徐梦之的房间,他们对这里已经不算陌生了,熟门熟路地跟着痕迹进到浴室,徐和泽正背对着跪坐在地上,嘴里念叨着什么话。
逼仄的空间里,血的气味已经逐渐变质了。
柯景盛的身体被他丢在水池下方,像万安一样被取走了鲜血。浴缸中那个大型的熊猫布偶依旧板板正正地摆在中央,巨大的脑袋稍稍低垂,像在盯着红色的水面,又像是在盯着跪在它面前的徐和泽。
夏濯放轻了步伐,又朝前靠近一步。
他这才听清楚,徐和泽竟然也在哭。
他还记得徐和泽从天花板上跃下后给人以杀戮神上身的印象,但现在这个瘫在地上抹眼泪的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他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肩膀不停抖动着,时不时发出轻微的抽泣声。
他在不停地叫“姐姐”,对着那个日夜被鲜血浸泡的布偶。
也不知是不是发觉到身后来了人,他深吸一口气,扒着浴缸的边沿,断断续续地开了口。
“她其实比我大九岁。”
“我从0岁生长到现在23岁,她从9岁长到了1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