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昨日(16)
夏濯甩甩头:“脑壳疼。”
关渝舟见他脚下都在飘,连忙拦了拦:“先别想了,放松一些。”
婴儿肥似乎也察觉到夏濯身体上有些毛病,提议道:“要不找个地方歇会儿?我和我弟正好去附近找找有没有东西吃。”
眼下四人已经走到了村头的车站口,竖起的木棚勉强能遮点雨,夏濯便在这里坐下了。
关渝舟安顿好他,看向姐妹俩问道:“你们自己去?”
“放心放心,我们打不过但躲得起,只要不遇到刚才那群人一样的入梦者就万事大吉。”婴儿肥握了握拳,干劲十足:“今天的午餐就交给我们俩吧!”
望着两人步履轻盈地离去,夏濯靠着背后的木墙感慨道:“年轻真好啊,没吃早饭都活力四射。”
这简直是七老八十的人才会说的话,关渝舟无奈:“你不是才二十五吗。”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啊?”
关渝舟隔了两秒,看他一眼:“算出来的。”
“哇哦。”夏濯摆出“你好厉害”的表情,却没缠着关渝舟为自己算一算,那副轻佻的模样像是压根没把对方的话当一回事。这一天还没过去一半,他就已经开始手脚发软,现在也懒得再开口逗关渝舟,干脆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歪着头闭目养神去了。
关渝舟站在风口处,半边身子对着夏濯,半边身子对着荒芜的田野。
远处来时的隧道已经成了一个拳头大的黑洞,没有车载他们徒步离开危险性极高,所以出村这个念头只冒出来一瞬就被他打消掉了。
这个梦境并不难。
的确在小鬼的攻击性和剧情的紧凑程度上来说,梦境也许是有人初次进入的原因,到目前为止都还安好。
按照昨天的情况来看,那隧道里的小鬼是惧光的,像现在的大白天还算是比较安全的。如果想要做什么的话,也就只能等到晚上再看看了。
他从烟雨朦胧的空旷场地上收回视线,目光又停留在坐在等候椅上的夏濯身上。他多看了两秒,忽然探出两指试了试对方的鼻息,做这个动作时手臂都有些不可察觉的颤抖。
气流打在指腹上,让他眉梢微动,胸膛上下起伏。正要缩回手时,手腕却被另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
夏濯睫毛颤了颤,他没有在意关渝舟有些惊讶的表情,只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迟疑道:“我忽然想起来,当时坐在车上还没有进隧道时,我看见了一根电线杆。”
关渝舟知道是什么时候,那时夏濯还特地回过头去看,可是自己问话时,对方却只答了句是在看电线。
夏濯松开关渝舟的手,放到自己胃上按了按,感觉还算良好后才接着往下说:“当时我看见一个小孩子挂在电线上,摇摇晃晃的。可是回头的时候电线上却什么东西都没有,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关渝舟听他的描述忍不住皱起了眉:“挂在电线上?”
“与其说是挂在上面,不如说是吊死了。”夏濯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我刚刚仔细想了下,那个孩子穿的好像和那户人家里的莱莱有些神似……”
关渝舟丝毫不会认为夏濯在说胡话。如果夏濯之前在电线上看到那个“荡秋千”的孩子正是莱莱的话,那他们昨日见到的和今早见到的都是一个已死之人。
他想起当初在墙下接住摔下来的小女孩时,对方身体轻得像是没有重量——他那时候就有这种隐隐猜测了。
那个老太太知道这件事吗?
关渝舟觉得她应当是知道的,正因为她明白自己的孙女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对他们有所隐瞒,不说实话。
他看夏濯手一直搭在胃部,轻声问:“还想吐吗?”
“你忽然好温柔啊,关同学。”夏濯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嘴角弯起一点弧度。
果然比起别人触碰自己,主动去碰别人的话情况会好一些。他捻了捻指尖,呼出一口浊气:“现在不想了。”
现在不想也就是之前的确难受,关渝舟抿唇道:“抱歉。”
这一句道歉倒把夏濯给逗笑了,他笑嘻嘻地腾出一只手扯了扯关渝舟的衣袖:“是我主动的,你道什么歉啊。再说了,我碰你你还不高兴了?”
关渝舟没有再说话,两人之间再一次陷入沉默。
撩拨的话没人接,夏濯也没觉得尴尬。他听着耳边滴滴嗒嗒的雨声,打了个哈欠又闭上了眼。
谁知这回一闭眼还真靠着身后的木板睡着了,不知是不是天亮着周围还有杂音的原因,他没有梦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等关渝舟再喊醒他时间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
他闭眼前关渝舟站在哪里,睁眼后关渝舟依旧在哪里,像是在这段时间里压根没有坐下去歇息过。
不过夏濯没有特地去问,他看见不远处姐弟俩两手空空地跑了回来。
这个梦境特殊,本来就说明了村里饥荒,能吃的基本全都让村里人吃了个一干二净,所以若是真让他们找到了什么才会令人疑惑。不过比起离开前,他们此时动作略急,神色也稍见慌张。
夏濯还以为是路上遇到了脏东西,有些纳闷地向他们不见一物的后方看了一眼。
还不等开口询问,婴儿肥就扶着膝盖,粗喘着抬手指了指西北的山头:“我们……我们好像找到坟地了!”
据他们描述,坟地建在山坡上,因为周围树木遮掩太多,又因下雨天泥土下滑不断,所以在山脚下根本看不出来。
去的路上婴儿肥脸色有些难看,说起话来断断续续:“说是坟地,也只是我和我弟的一个猜测……但是……”
关渝舟问:“但是什么?”
婴儿肥脸皱成一团:“但是觉得比普通的坟地还要吓人……哎呀我也有点说不上来,就比平时见到的墓地要奇怪一些……不,不是一些,是很多些……”
关渝舟打断道:“带我去看看。”
由于地势的原因,山上的雾比田野间的更浓,黏着在树干和枝叶上将整片林子都装点得发白。
姐弟俩记不清前一次走的具体哪条路,只记得了大致的方向。
关渝舟走在夏濯前面开路,每一步都能将脚底的泥土向下踩去一二厘米。
空气中飘散着腐朽的气味,一部分树已经发黑,过多的积水将根部泡到发软,终日不见阳光导致它们无法再继续生长。
两手能握住的小树上树皮已经被撕了干净,坑坑洼洼的蚂蚁洞暴露在视野中,其中也就只剩下一滩混在一起令人作呕的蚊虫尸体。
这条泥泞向上的路没有经过开采,但也有人来过的痕迹。人手能够到的地方不留片叶,就连地上的杂草也不剩一根,明明是适合菌菇生长的环境,可脚下只有脏兮兮的泥水和无法果腹的碎石块。
夏濯喘着粗气:“你俩怎么会想来这种地方找东西吃啊,毛都被拔到不剩了。”
婴儿肥说:“因为之前我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就在这个山坡上。”
“哦……”夏濯应了一声,眼前又开始发黑了。他停下来扶着树喘了口气,却不料刚放松一点,那棵树竟然被他推得朝一旁歪了歪。
他收回手,一边抹脸一边问:“还有多久才到啊?”
关渝舟气都不带喘一下地回头看他:“我背你?”
夏濯连忙摇头:“别别别,要是吐你肩上就不好了。”
婴儿肥开始左右嗅空气:“马上,应该就在这附——”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琐碎的声响和一声闷哼。姐弟俩一同回首,却见夏濯身体正朝后仰去,而关渝舟伸出的手离他还有半米远。
婴儿肥惊呼一声:“快护头啊!”
这坡上到处都是树根和埋在土里的石头,谁知道要是滚下去了会磕到哪里。
夏濯也不知道怎么摇头摇两下就飘了,等眼前的黑云散去后,他身体已经不受控地向后翻去。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抱脑袋还是该努力握上关渝舟伸来的手,不过在他考虑的短短一瞬内,人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泥里,并且还咕噜朝下滚了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