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昨日(184)
介诚猝了一口,“我看是脑子有毛病。”
起哄声和癫狂的询问戛然而止,塑料盆摔在地上,里面装的根本不是什么洗漱用品,满满当当全是红蜡笔,下饺子一样滚得脚边到处都是。
突然的变卦吓得褚津一哆嗦,略一思考大概猜到了是介诚的话点燃了某根导火索。
“你们干嘛呢?”问话声自后方响起,听上去有些耳熟。褚津转过身,是那个司机携着关渝舟和伏恺来了。
三人的出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小胖子和高个男后退一步,一个字没说调头就跑,跟耗子碰上猫似的,地上的东西都来不及捡。
“哦,希望你们没有受惊,别见怪。”高信已经走到他们面前,盯着没了踪影的楼梯口耸了耸肩,解释道:“那俩就爱受人关注,所以往后你们见着他们就当没看见,没人搭理他们自然而然会主动离开。”
刀没用上,介诚把遗憾化为不满,朝褚津睨了一眼,满脸写着“都是你惹的祸”。
褚津也不乐意了,心想要不是你回他们话,他们能突然就变脸吗?
两人相看两厌,介诚嗤了声,推开澡堂的门钻了进去。
等褚津和余子昂也消失在面前后,高信从口袋里摸出个金表,举过头顶对着灯看了眼时间,“都已经这个时间了,那么我也不奉陪了。”
他攥着手表走出几米远,又忽然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我们敬爱的院长先生脾气可不像表面那么好,他办公的时候最不喜欢被人打搅。”
这像好心提醒,又像恶意警告。
关渝舟眯了眯眼,没说话。
原住民全部退了场,他盯着楼梯看了良久,又听着澡堂里褚津传来的怒骂声,眉间的郁色逐渐显露出来。
他朝窗外的夜色飞快地看去一眼,随后也抬脚转身离开。
按照院长的说法,船员只有他们八人,所以要么夏濯这次根本没进来,要么进来后与他们身份不同,被传送到了其他地方。
他和督察者做过交换,他用戒指做了信物,换与夏濯绑定入梦,因此前者可能性几乎为零。可他不知道骨灰的消失意味着什么,他这几天一直在减少考虑,越是深想就越是焦虑,这种焦虑在进来后没有看见想看的人时无限地扩大了。
伏恺愣了一下,连忙小跑着跟上,“这就回去了吗?”
然而不管他说什么,就一直没有得到过回应。
他看着前方男人宽阔的背影,不愿轻易放弃,依旧喋喋不休地追问着:“告诉我你的名字就这么为难吗?你要去哪里,去吃饭?我刚刚还以为你是来找你朋友的。”
关渝舟嘴角一压,焦躁感短短几小时内已经发酵酝酿成了戾气,在身后人又一次试着勾自己的胳膊时,这种压抑了许久负面情绪顿时攀到了极点。
他侧过身,毫不留情地掐上了伏恺的脖子,将男生整个人提起来抵在了墙上,坏脾性全部爆发出来,一双眼睛微微泛红。
伏恺从未料想过这种情况的发生,原本甜腻的笑容被撕裂,惊恐到甚至忘了要挣扎。
面前的男人表情冰冷,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怜惜可言,那张平静惯了的面庞突然变得扭曲,泄出的杀气似乎要将周围的空气一同点燃,一瞬给人的感觉非常恐怖。
别在头顶的墨镜掉到地毯上,整齐干净的衣领也被握得皱成一团。
伏恺瞪大了眼,离他被钳住了喉咙,无法求饶也无法呼吸,周围安静得惊人,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
他脸色渐渐变得青紫时才反抗,离地几公分高的脚蹬了蹬,冷汗混着生理泪水顺着梨涡下滑,眼看就要落在掐着自己的那只手上,对方却像避而不及地松开了他,将他一把丢在了地上,任由他佝偻着身子瘫倒下去。
“滚远点。”
关渝舟原本还想耐着性子看看这小男生接近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但他现在改主意了。
他无法忍受除了夏濯以外的人亲密地贴上来,那种负罪感令他头晕恶心。
灵魂似是记住了夏濯的气味,打上了非夏濯不可的烙印,排斥着其他任何生物的接近。他所有的柔软全部留给了夏濯,现在的他只剩一副铁石心肠,对瘫在地上咳嗽的少年完全无动于衷,多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和精力。
关渝舟头也不回地离开,顺着楼梯抵达了二楼。
餐厅的大门开了一边,微弱的光从里透出,已经到了饭点,但空气中却没有食物的香气,依旧飘着雨水与着泥土的混合气味。
门口的每日供应板上写着“奶油浓汤”和“午餐肉卷饼”等食物名称,右下角的日期为12月27日。
虽然晚上的气温很低,但也没有到达冬天该有的程度,很显然,这个菜单已经许久没有更新过了。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望着背后那扇打开的窗户,鞋跟点了点地面,确认了心中的猜想。
这个梦境似乎和“声音”有关,他们参与者走路说话的声音都能听见,甚至呼吸声也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但梦境本身的一切响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就像现在他明明能看见窗外滂沱的雨点,却听不见丝毫雨水落下的动静。
关渝舟拧眉思考了几秒,弯腰抄起供应板猛地砸在了石墙上,木质的板子不堪一击,顿时四分五裂,然而从头到尾的静谧将他的猜想落了实。
他最后瞥了眼板后颜色深浅不一的痕迹,抬脚进了餐厅内部。
这里压根不像是员工用来吃饭的地方,反而似乎被荒废了很久。座椅东倒西歪,有些铁皮做的桌子也扭曲地靠着墙,一个用餐的人都没有。
碎裂的石砖比比皆是,包装袋等垃圾被随手丢在地上,里面还有着没吃完的面包渣,数不清的蚂蚁尸体泡在冰冷的水洼中,一靠近就能闻到腐败的气味。
过重的湿气在天花板上生成一片片密密麻麻的水珠,头顶的灯一盏都没打开,唯一的光亮就是从出餐口冒出来的。
关渝舟朝那个方向走去,耳边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环境里回荡。他透过半米宽的洞口向厨房里望,深蓝的工作服挂在斑驳的墙上,冷冻室的门紧闭着,墙角堆着面粉土豆等食材,一旁挂着速食和餐包牌子的货架已经空了。
忽然,几滴水落进了衣领和肩上,一缕急促的风将寒意瞬间蔓延到他的全身。他利落地抽身,快速朝一旁躲去,悄无声息中,利斧几乎贴着他的脸颊而过,一张黝黑壮实的脸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这人足有两米高,嘴里叼着一根已经熄灭的烟嘴,半边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伤,上到眉梢下至嘴角,硬是将他整张脸划成两份,一只眼睛已经瞎了。
握着斧头的高大男人同样打量着他,几秒后耸了耸肩,有些遗憾地喃喃一句:“原来不是偷跑出来偷食的小老鼠。”
第128章 囚鸟(六)
对于拿着斧子指人这件事,独眼男没什么歉意。
口中的烟嘴被舌头顶得换了个边,他一边掏钥匙打开厨房的门,一边说道:“客人就该乖乖地呆着,如果不是我收手得及时,你现在已经进了我的冷冻室了。哦,我想起来了,院长说需要准备晚餐,但所有人都去货船了,今晚只有生土豆。”
关渝舟看了眼贴墙而放的斧头,也并未提及刚才被攻击的事情,顺着他的话问:“有患者逃了出来?”
独眼男将土豆踢到他脚旁,听上去不怎么在意,“没人放在心上,只是溜了只断了腿的小耗子,就在两个月前。不过她一旦离开了这里就活不了,外面可没有能填饱肚子的干面包。”
两个月前,那就不是夏濯。
关渝舟迈过土豆,面无表情地跟着原住民走进厨房。
工作服上积了灰,衣摆处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痕迹,和餐厅门口供应板后的如出一辙,都是氧化后的鲜血。
“你是厨师?”
“不。”独眼男挠着头翻箱倒柜,在看见抽屉里的烟盒时露出一抹轻松的表情,可却在发现里面没有一根烟后面容扭曲了一瞬,竟是让脸上未经处理还没痊愈的伤淌了点混着血的脓水,被他直接伸舌头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