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昨日(206)
余子昂朝右手边一指,“这边?”
关渝舟点头,“灯塔就在这个方向。”
雨势没有变小的迹象,雷声却暂时消停了,少了那些震耳朵的轰轰声,心绪久违地平静许多。
一段距离后仍然看不清前方的景象,却能在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后捕捉到隐约的海浪声了。众人加快脚步,总算穿过这片不知边际的森林,看见了漆黑混成一片的海与天。
“看那边!”褚津有些激动,发现新大陆一样高亢地直指正前方的建筑,“是不是那个?灯塔!”
那确实是一座灯塔,近距离看像巨人一样伫立在水中,海浪不间断地拍打在堆砌起来的石砖上,震得脚下的砂砾都在颤抖。
褚津摸着下巴问:“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该怎么过去?”
哪怕它就在眼前,离海岸也有几十米的距离。不平静的海面无异于一张深渊巨口,暗中藏着的礁石随随便便都能让人丧命永沉其中。
关渝舟捡起一块被水冲上岸的木板,目光搜索一圈,抬腿朝前走去。
水淹没了鞋子,随后是脚踝。
褚津有些担心突然从水里跳出个什么东西,又突然有种仿佛他就是从这片深海里出来的错觉。
潮湿的衣服服帖地黏在肌肤上,关渝舟背对着他们,打着手电一点点走向更深的地方。
褚津下意识地张了嘴,又不懂叫住他要说什么,第一个音节还没来得及溢出嘴角,关渝舟便随手将木板丢到一旁,放任它半浮在身边,侧过头来淡声说:“涨过潮了。”
“涨潮?”
“对。”关渝舟手腕一转,“这里有座桥。”
两人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对方脚下踩着的是零零散散的木板,也有浪撞在柱状的物体上,飞溅起一簇簇细小的水花。
相当不起眼,若不是关渝舟提到,恐怕路过三次他们都认不出来。
桥很简陋,只是松散的木桩支撑起大小不一的木板,底下垫着一些不知从哪搬来的石头,手电筒照一下满目都是青苔。而捆绑木板的绳索早就被泡到腐烂,长时间微生物的分解让它无法再起到强力的束缚作用,这才导致板身东一块西一块地四处漂泊。
发白的泡沫一团挨着一团,各色各样的塑料袋半浮半沉,虽然不见死去的生物漂在其中,但鼻子下的腥臭味是挥之不去的。
“这简直就是垃圾场。”褚津象征性挽了挽裤腿,跟着路线边走边念叨:“一点都不符合保护海洋环境的主题。”
灯塔很有年代感,或许是不断被掀起击打在墙面的石砾过多,不少砖块已经有了浅浅地裂痕或残缺。
踏着桥半淌过去,最深的水位已经抵达到胯处,好在尽头处连接着入口的是一座石阶,旁边立着一个警告牌,黑色的油漆没有完全掉落,仍能分辨出上边写着的字样。
——019区涨潮时间:00:00-06:00。6点时桥体将完全淹没,为了安全着想,前后一小时内请勿出入。
从严梁那里取得的钥匙也没有什么差错,老旧的铁门被从外向内推开,沉闷的吱呀声在空荡的建筑底层里被无限放大,悠扬顺着望不着头的旋转阶梯攀升。
厚重的灰尘布满空气和地面,没有脚印的存在,说明这里有人的可能性很小,换一个说法,这里已经被遗弃许久,无人问津。
“恐怕那些员工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他们得通过灯塔来发送求救信号吧。”褚津打量完四周,说,“下边什么都没有,我们是不是还得爬到上面去?”
“嗯,走吧。”关渝舟有些心不在焉。
余子昂走在最后,忽然说:“我们来时桥已经淹到一半了,那么现在是不是在三点左右?”
“时间怎么了吗?”褚津提出疑惑。
余子昂说:“如果五点到七点间不能出入,那么这里在这两个小时内应该是安全的。可现在是三点左右,那我们在接下来两个小时内遇到状况的可能性更高。”
褚津嘴角一抽:“……能别说这些话吗?听上去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的确。”关渝舟望向窗外,点了点头。
“关哥都发话了,你还是少搁这儿乌鸦嘴。”褚津伸手就要捂余子昂的嘴。
“我是说,的确会遇到各种状况。”关渝舟朝外边抬抬下巴,示意他们都过来看看。
在这个位置能将他们刚才所站的地方全部纳入眼底,此时正有三个连滚带爬的人朝礁石区跑去,而他们身后还跟着数量不少的活尸。
“哎呀,总算是遇上了。看样子他们也少了个人,要不要去打个招呼?”褚津瞧了会儿几人慌不择路逃跑的样子,回头问两人主意,却发现这两人已经齐齐继续朝上走了,没有丝毫搭救或帮忙的意思。
他心道可惜瞧不见这几人挣扎呼救的模样了,边跟边嚷:“等等我啊,我不想走最后……余子昂,我们能不能也养只狗啊,刚才那种小博美就挺不错。”
“宿舍不给养。”
“那一块儿搬出去住呗。”
余子昂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正撑着膝盖直喘的男生,抬手推了推镜框,“可以。”
褚津并没有因为余子昂的答应而有所表现,他继续把视线放回关渝舟身上,“关强强,你养过什么动物吗?”
说实话,他不太能脑补对方饲养动物的样子,问出口自己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他觉得关渝舟是没有这种经验的。
关渝舟沉默着,只不断向上走去。他速度很快,短短时间已经和两人拉开了距离,像没听见一般不作任何反应。
就在褚津自讨无趣打算就此停口时,他的声音却又缓慢地从上方传来。
“有过一只猫。”
“猫?”
“嗯,一只金色眼睛的猫。”
准确的说,那只猫是夏濯带回去的。
夏濯曾一脸认真地和他说着惧怕人类幼崽的话,也很霸道地警告他不允许产生任何代孕念头,只能拥有彼此。
这正合关渝舟的意,不过他想,要是夏濯想要一个孩子,那么他们可以去领养,哪怕他会介意别的人占据分走夏濯的注意力。
互表观念后,他便有了这样的感慨——瞧,他们在一切事情上都是合拍的,只有对方才能满足他的占有欲。
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那只猫通体纯黑,或许在个别人眼中这个颜色意味着不祥。就那样被人丢弃在街角,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到连眼睛都没力气睁开。
夏濯不过和他偶然路过,便请求将它带回家。
——它好像受伤了,要不带去看看?日行一善积善成德善始善终嘛。
那是一只上了年纪的大猫,流浪了多年,医生说是被车撞到,如果没及时抢救都活不过当晚。
猫的状态并不好,哪怕救活了也没太长的寿命,旧病复发的可能性再加上凶蛮的天性让它不太适合成为一只温顺的宠物。
离开了宠物医院,夏濯一手牵着他,一手拎着笼子,手上稍带了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力度,漫无目的地在街边游走,最后停驻在了一家宠物用具店前。
——帮帮它吧,哥哥。
夏濯低头看着笼子,又或者是在看自己的脚尖。
——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被捡回去的,医生说我体质好差,但我还是活到了现在呢,还遇到你啦。
关渝舟只记得再一抬头时的夏濯满眼揣着期许,那种神态很像趴在玻璃上憧憬看着窗内买不起又想要的玩具。
那时候的夏濯还是夏家公认的孙子,浑身带着别人眼中耀目到无法直视的光环,在他面前却用弱兽一般的口吻,生怕被拒绝一样提出请求。
他也是那时候产生了要把夏濯从夏家接出来的念头,他想夏濯该是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而不是带着从小就习惯了的小心翼翼过一辈子。
于是那只猫便成了他家中的一员。
“猫也很好啊,叫什么名字?”褚津起了兴趣,他对动物的热情似乎远超过对于人。